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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有熟悉的气息，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宁府出殡时，他在巷子口遇见的那个段宪。
沈逍心跳隆隆响，只觉得眼前一片飞花，整个人呆若木鸡。
此情此景，让他无所适从，没有一点点防备，突然间就这样赤/裸/裸坦诚相对。
要不要这么活色生香！？
残存的理智适时地提醒他，这不是黎宽，不是他认识二十年的那个人，只是长了同一张脸的陌生男人而已。
嘴唇似乎在发颤，声音亦然，沈逍局促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段爷在这里，打扰了……”
结结巴巴，不啻为更加难堪，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幸亏水气弥漫，沈逍安慰自己，也许对方并不会看得出来。
段宪脸上的笑容有着明显的玩味，“是文起兄，好久不见，想不到在此地又相逢了。”
沈逍尴尬的点头，“是，怎么这么巧……我是不是妨碍到了你？”
嘴上说着，目光却很实诚，根本没法从他精赤的胸膛间移开。
一阵口干舌燥，这让他更加鄙视自己。多久没见过可心的身体，还是基于怀念？至于非要这么控制不住……
也许因为段宪不是黎宽，从前那么多亲密的肌肤相亲，他也没有现在这种汹涌澎拜的感觉。
为什么？沈逍有些分辨不清。
舔了舔嘴唇，他艰涩的接着说，“我真的不知道段爷在此，否则不会这么冒失。我好像总是出现的很唐突，真对不住。”
段宪笑了笑，蓦地伸过手，停在沈逍面前，撩开一绺垂在他额前的湿发。
没有多余的话，眸中含笑，星光映在他眼底，亮得摄人心魄。
面对突如其来的举动，沈逍更慌了，从脖颈到后背都已僵住。
这样调戏他不好吧，他是个gay啊，一言不发动手动脚地撩，就不怕他当场崩溃？！
池水似乎变得烫人，沈逍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不安的情绪一点点笼罩上来。
段宪很体贴的轻声一笑，“文起兄何用这么局促，大家同为男人，即便如此相对也没什么不妥，又何来打扰之说？”
声音柔缓下来，“星夜之下，天为穹庐，自然而然，所谓偷得浮生不过如此”
说着很惬意的摊开手臂，架在池沿上，伸展的双肩宽阔坚实，肌肉线条流畅自然，修长的小臂上隐隐透出青色的筋脉，倏忽一跳，让沈逍喉咙一阵发紧。
可见人家一派落落大方，那么他也不能总摆一副撞见活春宫的惶然模样。
沈逍勉强牵起一记笑，“段爷真好雅兴。”
脑子飞快转着，拼命地在想话题，“上次匆忙一见，忘了请教段爷府上居于何地，原想登门拜谒，却不知方不方便。”
段宪欲语先笑，倒是冲他招了招手，“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何必隔得那么远说话？”
沈逍怔了怔，被他轻飘飘的眼神一扫，便下意识慢慢划水挪过去些，在他身旁站定。
姿势规矩规矩，有种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小心翼翼。
段宪乜他一眼，好整以暇道，“文起兄似乎有些紧张，莫非你很怕我？”
不是怕，是有期待，也有不舍，由此引发了种种莫名不安。
这种心情就好比他乡遇故知，而沈逍则是隔世遇故人。
当然还得克制，沈逍大多数都是理智的。摇摇头，他回答不是，“上次太过匆忙，还不知段爷身份。容我冒昧揣测，段爷是京师人氏，而且身份必定十分贵重。”
段宪饶有兴趣的一笑，“文起兄从何推断，得出如此结论？”
沈逍转头看着他，“恕我直言，段爷对宁荣二府如数家珍，若非世家中人，恐怕难以知悉如此详尽；而那日出行的随众，个个身手不凡，恐非一般人家可以驱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段乃国姓。以上种种，令我做出如此推测，若有不尽之处，望段爷海涵。”
段宪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半晌却不言语。只盯着沈逍看，直把他看得手足无措，才击掌一叹，“都说金陵薛家长房长子薛蟠，是个人憎鬼厌的恶霸，胸无点墨，为人粗鄙不堪。可文起兄思维敏捷，谈吐得宜，善知进退。两次相遇，才让我知道传言有时候不能当真，非要亲眼所见，亲耳聆听方知真伪。”
这是在夸他？沈逍淡笑一下，“段爷过誉了，不敢当。”
“是你不必过谦。”
段宪摆首，话锋一转，“你估量的都不差，我确是京城人氏，告诉你的名字里，中间还该加一个云字，正是当今圣上第六子，钦封忠顺王的便是。”
轰地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沈逍瞠目，他是忠顺王，原著里一直和贾家不对付，最后奉旨抄家的忠顺王！
原来此人还是皇子，那就是正统亲王，远非北静王等异姓郡王可比。
怪不得那日秦可卿大殡他不去路祭，也不愿露面，只为本来就没有和贾家交好之意。
然而他对自己却似乎并不排斥，一直以来态度都很客气。
一旦确定了身份，沈逍脑中警铃大震，什么可耻的悸动都烟消云散了。只知道面对忠顺王须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该合乎身为。
奈何眼下所处的地方有点窘，沈逍只能在水中欠身，“薛蟠拜见王爷，早前不知道王爷身份，言语多有冒犯，请王爷恕罪。”
胳膊一紧被他扶起，便听他笑道，“我就觉出你怕我，这话原没错，怎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莫非这个也是谣传？”
那是原主，不是他！沈逍头皮发麻，“小子轻狂，早年间常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亦有不当之举，如今思之实在令人汗颜。”
段云宪哦了一声，“这么说，文起兄是打算改过自新，从此向善了？”
语气没有咄咄之感，却依然有种无形的气势，高高在上的王爷俯视着低眉顺目的人——垂下的眼睫轻轻发颤，遮挡住心思的同时，凭空添了一份柔软乖顺，在沉默无声中温柔地化进飘渺水雾间。
“算是吧，”沈逍忽然抬起眼，目光清澈，坦坦荡荡，“圣人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世人或者也该给薛蟠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
“不错，那就放下你的谦卑、不安，如不知本王身份时那般，大胆自然些也就是了。”
段云宪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自得而霸气，“你这个人和外面传闻太不一样，本王觉得古怪，亦十分好奇。先说说看，你怎么会来到此地？”
忽然又变得像审案似的，沈逍只能配合，“不过是去长安县做些采买，事过在此歇脚，明日好启程返京。”
“什么大宗买卖，竟要你亲自出马？”
段云宪悠悠道，“不就是为贵妃省亲之用么，贾家的人一贯拿着鸡毛当令箭。近日此地常有山贼出没，颇为猖獗，他们倒不怕你送了性命？”
沈逍直觉他话里有话，顺着接下去道，“姨父和长安节度使一向交好，想必应该了解此地情形。临行前也预备了人手陪同上路，应该不至有太多危险。”
段云宪不以为然，“是么？你一行不过二十余人罢了，也没见几个身手好的，往来押有货物，却连个镖师都不知道雇么？”
这年头原来已有镖局？想想也是，红楼成书时已是清代，票号、西洋镜都有了，难保没有镖局。
转念再想觉出不对，那么为何从没人提醒过他？
正自沉思，段元宪已冷冷发问，“你途中遇险一事，是否打算一直隐瞒贵府政老爷，息事宁人放任山贼祟？”
沈逍一凛，“王爷都知道？”
顿一顿，灵台骤然清明，“莫非救人者，是王爷麾下？”
段云宪点点头，扯了扯嘴角，似乎颇有讽刺意味，“如若不然，恐怕你此刻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虽然充满讥诮，可还是听得沈逍心头一暖。登时拱手，向段云宪真诚致谢，“王爷救命之恩，薛蟠感激不尽。”
段云宪对他的道谢没什么反应，只是挥挥手，“然后呢？不是该说如何报答，本王可不想听什么来生结草衔环的空话，文起兄，有没有点实在的？”
什么，实在的？难道是要他敬献家资，或者是，以身相许……
沈逍喉咙再度发紧，几次张口，忍不住想说，我真的，可以以身偿。
想必是疯了，他不是故人，完全不是！一遍遍提醒自己，眼前这位只是个高不可攀的人，甚至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敌人。
清了清嗓子，沈逍克制的回答，“王爷要薛蟠如何报答，薛蟠无有不从，既是救命之恩，就是以命相抵亦是应当。”
“我要你性命做什么？”
段云宪嗤笑一声，“本王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实话说，你比贾家人让本王看着顺眼得多。”
沈逍怔忡片刻，才应道，“承蒙王爷看得起，薛蟠很是惶恐。”
段云宪目光灼灼，“这话不必说了，我且问你，对于遇袭之事可有觉得古怪？”
沈逍装出冥思苦想，半晌讷讷道，“惭愧，我鲜少出远门不知外头是怎生情形，受了惊吓更是没敢再细思量。王爷指的可是因为我怀揣银票，又兼押送货物，因太过招摇才惹出祸事？”
段云宪斜斜一笑，“看不出你倒挺会装糊涂。这趟是谁叫你出来的？据我所知，荣府上负责省亲、管家诸项事宜的正是政老爷夫妇，不错吧？”
难道他也怀疑王夫人，可这话自然不能接下去说。
沈逍将一脸懵懂，拿捏的恰到好处，“是，姨父姨妈对我很是关怀，想必此番也是为给我机会历练。”
“机会难得，果然是的。”
段云宪沉吟一刻，忽然语焉不详起来，良久一笑，“回程多加小心，顺便想想此事该如何了局，你又该如何答谢本王，待下次再见，本王便是要你一个说法。”
言罢，他忽然双臂一撑跳上了岸，起身披上巾栉，擦干身上的水穿戴好寝衣，整套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说不出的潇洒韵致。
沈逍避无可避，也只得起身。在男人面前这幅模样，还是在段云宪这样的男人面前，他可没有那么从容自得，却还得硬着头皮装出淡定。
等到都穿好，段云宪的手已落在他肩膀上，“本王今日交了你这个朋友，他日有空于舍下再聚，本王相邀你可不能推辞不来。”
沈逍面上恭谨的笑着，心里七上八下，“王爷抬举，薛蟠敢不从命。”
段云宪哈哈一笑，便从他身边侧肩而过，渐行渐远，衣袂翻飞带起一阵特别的香风，在池边久久萦绕不散。
究竟是敌是友？沈逍咬唇斟酌，许久过去才慢慢拖着步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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