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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屈辱请求
两个孩子透过小窗口看着他，伊达是纯粹的喜悦，沙恩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避开危子倾的目光，但显然也相当开心。危子倾没听到回答，就又问了一遍：“别不说话，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高兴的劲头稍过，就疑心起来，毕竟没有别人帮忙，这两个孩子是很难来到这里的。但是他一个普通人，非亲非故，为什么会有人帮助他？难道是看这两个孩子可怜么？
伊达说：“是那位骑士大人带我们来的。之前在村子里，他告诉我们不要着急，等会儿一定能帮我们见到哥哥。他果然没有食言。”
骑士？危子倾表面上如常，心里却暗暗记下这件事情，打算明天见到骑士的时候再问问他。他做事向来很有计划性，就算明天就要赴死，也要把后天的计划订好，否则万一没死成，岂不就会手忙脚乱了。
他沉吟着，继续问伊达：“对了，我还没问你们之前的事情。你们从地道跑掉，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掉。”
沙恩粗声粗气地说道，愤怒地看着危子倾，“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但是，是伊达先回来的。”
危子倾指出道。
伊达细声细气道：“是沙恩让伊达回去的，沙恩说他跑得快，也不像伊达眼睛不好，可以快点找到巡逻队的人。只要找到巡逻队的人，一定就有救了。”
危子倾有些吃惊，不由细细打量起沙恩，这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不到十岁，满脸不耐烦，在他的世界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和智慧。他声音柔和了一些：“沙恩，谢谢你，这件事情你做的非常棒。”
沙恩转过脸，眼睛发着亮，别扭地说道：“哥，你这次的把戏也很厉害，比你以前的那些厉害多了。”
“我……”危子倾想了想，把自己不是对方哥哥的话咽了下去，他突然不想提这件事情了，又问，“你们今年都多大了？我记不清了。”
伊达抢着回答：“我今年十二岁，沙恩十三岁了。哥哥……你今年十八啦。”
他们的年龄都比他们看上去大，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两个孩子都瘦瘦小小的，但是小脸都透着灵气，如果能好好补一补，恐怕和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不相上下。危子倾点点头，对他们说：“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们的我的名字么？”
伊达迟疑着说：“危子倾？”
小女孩的语言天赋相当厉害，说的丝毫不差，沙恩羡慕地看了她一眼，故不屑道：“这是什么破名字，太难说了。你怎么想起来起这个名字么？”
危子倾的睫毛颤了颤，他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朝着沙恩笑了笑：“别这么说，我来教你念我的名字吧。危——子——倾——，危是我的姓，意思是危险，子……子是你的意思，倾是倾倒的意思……”
“我知道了！”
沙恩嚷道，“你的名字就是说，为你倾倒是很危险的。”
“请不要轻易改变它们的词性好么？意思明明只是你摔倒很危险，仅此而已。”
危子倾一百二十分地认真指出对方的谬误，使劲敲了敲墙面，“别忘了正事！沙恩，你学会了么？”
沙恩笑容一僵，不得已去看伊达：“我学会了！伊达，你说一遍，我看看你学会没有！”
伊达瞪了他一眼，还是乖乖地念了一遍名字，沙恩狗屁不通地模仿了一遍，就笑嘻嘻来邀功：“哥，你看，我学的多好。”
危子倾无奈地看着他，刚想指出对方的问题，伊达抢着说道：“哥，沙恩现在舌头打结呢，明天他一定就会了。”
沙恩也忙点头：“对对，我明天一定就会了。今天晚上就饶了我吧，危哥哥。”
仿佛感觉这样还不够转移话题，他忙添上一句，“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村里的人答应我们，只要你能出来，就帮我们重建个屋子，比之前的更大更漂亮！”
“……”危子倾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可能出不来了这件事情告诉两个孩子。
伊达睁大眼睛，哀求道：“哥哥，别再说让我们自己走了。我想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就算我此时答应你，也不过是虚伪而已。危子倾烦闷不已，强行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你们就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么？最近有看什么有趣的书么？”
伊达啊了一声：“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带了本书来？不过，还有好多词不太认得……”
危子倾当然不知道，他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闻言脱口而出：“那把书给我看看。”
伊达听话地从口袋里掏出书，那是一本十分袖珍的书，危子倾在看到那本书封面的时候却愣了一下，有点难堪地问道：“这本书的名字是什么？”
他直到这时才发现，原主不识字，也就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的文盲。对于一个以学问为生的人来说，这基本上就是抽掉了他的知识的脊椎，他的一切所想所知都成为空中楼阁，无法准确表达出来。
“《圣言》。”
伊达说，“骑士大人把我们带到教会，我们可以住在那里，那里有人照顾我们，还给了我这本书，据说上面记载着言灵之神的所言所行，可惜我只读得懂一点。那里的人还在教我们。”
危子倾捏着书，迅速打开浏览，发现原主还能认得只言片语，但是连不成句。他抬头问：“伊达，你学了多少，能给我读一下么？沙恩，能给我找个石片扔进来么？”
伊达说：“我还不认得太多，但是我背下了第一篇，我可以背给你听。”
她不知道哥哥为何如此激动，但直觉对方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便老老实实听从对方的吩咐，慢慢背了起来。
危子倾拿着沙恩给他的石片，在墙上用刻痕记录，迅速对照着伊达的背诵整理出这个异世界语言的字母表和每个字母的发音，并用国际音标标了下来。幸好这个世界的语言也是拼音文字，只要有字母表，发音规律并不难掌握，而掌握听说后倒推也很容易学会单词的拼写。等伊达背到某个地方，他忽然道：“停一下，伊达，接下来我来读一下，你来指出我的错误，好么？”
他比照着墙上的笔记，磕磕巴巴地读了起来，试着把自己拼读出的单词同平日说出的对应上。伊达不断为他指出错误，危子倾的朗读也慢慢流畅了起来，错误越来越少，但是偶然遇到从未听过的单词还是会停顿。不知过了多久，伊达打了个哈欠，说：“我就只背到这里，后来的我也不知道了。”
“足够了。”
危子倾珍重地合上书，递回给伊达，伸手拍醒旁边熟睡的沙恩，认真看着他们，“听话，你们回去教会，好好学习。如果我有机会离开这里，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真的？”
“真的。”
危子倾拍拍他们，“快走吧，趁天亮前再睡一会儿。你们之后也可以来找我，不来也行，但一定要好好学习，记住了么？”
“记住了，哥哥。”
伊达露出困倦但灿烂的笑容，“明天见，哥哥！”
“明天见啊，危！”
沙恩冲他咧了咧嘴，拉着伊达站起来，两个孩子小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危子倾没叫住他们，由他们去了。明天还是得告诉两个孩子，他们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能像他一样整夜不睡。窗外天色还是黑的，但星星已然西沉，月亮空荡荡地挂在天上，危子倾靠墙坐在稻草堆中，重新默背了几遍字母表发音，用石片刮平墙上的刻痕，随手把它塞进稻草堆中。他一晚没睡，身体又伤痕累累，尽管精神拒绝沉眠，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做完一切后头一歪，意识就猛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近乎昏迷的睡梦中，感到自己所在的小空间猛地震动了一下，随之伴随着一声闷响。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男子站在监牢外，脚高高抬起踏在监牢的铁栅栏上，眼神冰冷地望着他。看见危子倾醒了，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把脚挪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你睡得可真香，不像我，昨晚一点也没睡着呢。”
危子倾睁开眼睛，捂着仿佛要被锯成两半的脑袋，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因为起床气上身神情甚至比对方还要冷酷：“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感谢言灵之神让我早早体会因为良心不安辗转难眠的滋味，早点习惯，下言狱的时候感觉就没那么痛苦了——泽维克，你和你大哥一样该死。”
泽维克走近一步，抓着栅栏盯着危子倾，出乎危子倾的意料并没有暴怒，反而异常冷静地开口道：“你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么？”
危子倾脑袋里嗡嗡响，他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让自己镇静下来，懒懒看了泽维克一眼：“我猜有倒霉事发生了，但是我猜不到是什么，就等你告诉我让我开心开心呢。”
没了解情况之前逞强是不会有错的，他十分相信这一点。
泽维克拳头猛地握紧，他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站近一点，我一定打得你鼻青脸肿。”
他深呼吸一口，盯着危子倾，“这么说，你不知道我的言灵失效的事情了？”
“言灵失效？”
危子倾满脑袋问号。他本来以为泽维克是来杀他的，至少也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和他想象得很不一样。
“……我们家族祖传的言灵，现在已经彻底失效了，我们家算是完了。”
泽维克说话的同时脸上浮现出痛苦，“你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我……我可以道歉，也可以把你弄出这里，你得把一切恢复原样！”
他家虽然有伯爵的封号，但已经没落了，空有封号而没有足够的领地。更何况，他们这一脉在家族中不受重视，虽然父亲靠着这个言灵成为了伯爵，但是家族旁系从未放弃过争夺伯爵的位置。现在这个言灵失效，长兄身死，他完全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现在反倒怪我打破了你的优越生活？”
危子倾冷眼看着他，渐渐清醒过来。
泽维克被他问得狼狈，大声道：“我不是在道歉了么！我……”他烦躁地在监牢外狭窄的过道上走来走去，然后转回危子倾的面前，垂头丧气。他狠狠看了危子倾一眼，就在危子倾暗生警惕的时候，年轻的贵族竟然在监牢外慢慢跪了下来，向危子倾低下头道：“求求你帮帮我，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是唯一一个我知道的见过神的人，我……我不知道……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把一切恢复原样。”
他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通红，被下跪求人的屈辱刺得抬不起头。他出身高贵，在昨天听到那个消息之前从未想过会在一天之内失去一切，而这一切都拜一人所赐——而他此时却不得不抛弃一切尊严求他帮忙。他跪在地上，脊背微微颤抖，在心里不停地诅咒着面前的人，却又期待他答应自己的请求。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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