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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奥蒂莉亚并不知道,促使威廉对她改变态度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内阁危机,也不是罗恩的进言,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一场突如其来的自杀。
在奥蒂莉亚尚未到达波美拉尼亚的一天早晨,威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在巴登-巴登的街道上信步闲逛着。他没有要侍卫的陪同,只让弗莱明伯爵陪伴着他。无论是国王还是伯爵,谁都没想到这一安保上的粗心大意会迎来一场灾难。
他们两人沿着街道散着步,随意地踏进了一条名为利西滕塔尔的小巷子。威廉想着自己那即将到来的加冕礼,一时间感慨万千。他年轻时还曾经大逆不道地幻想过自己的登基,一切都如现在这般,除了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那时候自己笃定自己的王后只有伊莉莎一人,绝没有什么奥古斯塔的位置。然而现在伊莉莎的尸骨正静静躺在泥土之下,自己即将登上王座,为另外一个女人戴上王冠。
威廉为自己的所思所想感慨伤怀起来,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位青年正和自己面对面走来。他微微低着头,叹着气,根本没有观察周围的一切。突然一声枪声划破了寂静,弗莱明伯爵发出受惊的尖叫,分贝比女高音歌唱家还高出一个八度。威廉正想嘲笑一下弗莱明的大惊小怪,鼻端忽然飘散过一股火药的味道,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脖子上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他本能地捂住脖子,这才发现手心里满是鲜血。
开枪行凶的人正是那个迎面向威廉走来的青年,他是莱比锡大学的一名学生,名叫奥斯卡·贝克尔。他当时在距离威廉仅仅三步之遥的距离,拿着三把□□,朝威廉连开了两枪,自然事后被当场擒获。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信上写明他行刺的目的是因为威廉在德意志统一问题上的碌碌无为。如果威廉因此身故,他一定会被判处死刑。幸好他的枪法实在不够精湛,近距离之下都没有置威廉于死地,仅仅在他脖子上留下了几处擦伤。他的失误救了两个人的命,没受什么重伤的威廉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并没有要求判处他死刑,所以他只被判了二十年□□,关押了起来。
虽然威廉没受什么伤,但从那个无知大学生的行刺缘由来看,德意志问题已经无法忽略了,所以他才会对奥蒂莉亚多加优容,同意她对德意志问题指手画脚,发表议论。奥蒂莉亚虽然从报纸上读到了相关报道,可她并不知道威廉的心理活动,只是感慨威廉简直是天定的国王,如此近的距离都没有将他杀死,可见上帝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想来他的加冕礼一定会是无比顺利的。
威廉的加冕典礼定在秋天,此时天气已经寒冷了下来,尤其是在偏北的柯尼斯堡。柯尼斯堡可说是普鲁士的龙兴之地。当年它只是古普鲁士人建造的小小定居点特旺斯特,但随着条顿骑士团在这里建立要塞,这里被命名为柯尼斯堡,意为国王之山,用以纪念波西米亚国王奥托卡二世。当年这里曾是基督教的条顿骑士团和非基督教立陶宛大公国战的基地,也曾是普鲁士、波兰和立陶宛的贸易交易之所。1525年,条顿骑士团的大团长,来自霍亨索伦家族的勃兰登堡-安斯巴赫的阿尔布雷希特成为了普鲁士的第一任公爵,柯尼斯堡也随之成为了公国的首都。
在后来的三十年战争中,霍亨索伦家族因为瑞典对勃兰登堡的攻击而被迫逃往柯尼斯堡,随后几度在瑞典同盟和波兰同盟中摇摆,直到十七世纪才获得了独立的地位。然而随着霍亨索伦家族的统治日渐稳固,曾经在君主面前桀骜不驯的柯尼斯堡却开始影响日渐式微。不过在1701年,选帝侯腓特烈三世还是选择在柯尼斯堡加冕,成为了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虽然日后普鲁士王国的重心迁移,普鲁士国王也更多地居住在柏林和波茨坦,但柯尼斯堡依然保持着原普鲁士公国首府的地位。时至今日,它依然是普鲁士省的首府。
加冕礼是在十月十八日举行,不过威廉和妻子在十三日就到达了柯尼斯堡。这座古老的城市已经装饰一新,等待着新君主的驾临。大臣、议员,以及看热闹的民众们从或远或近的地方纷纷赶来,谁也不愿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盛景。奥蒂莉亚自然不能免俗,她早就和伯恩哈德订好了旅馆,来观看加冕礼。玛丽因为年幼,所以被她留在了柏林,交给保姆仆人照顾着。此刻她和兄长站在阳台上,俯视着下面的街道,不咸不淡地聊着天。伯恩哈德其实对观摩国王的加冕礼并无太大的热情:
“君主的加冕礼我们又不是没有看过,何必来这里跟他们一起挨挨挤挤的,徒增烦躁?”
“因为我想看看国王能妥协到哪一步,是不是甚至打算从人民的手中接过世袭的冠冕?”
奥蒂莉亚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对威廉的轻易妥协十分不屑。
伯恩哈德懒得去附和妹妹的冷嘲热讽,他只顾摸着自己那已有谢顶迹象的头顶,嘴里念念叨叨:“我得去买顶假发戴着,免得让人看见我头发已然不丰。”
奥蒂莉亚骄傲地拢拢自己依然茂密的秀发,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兄长头上的华发和谢顶的痕迹,伯恩哈德差点被她攻击的丢盔弃甲,从阳台上跳下去自绝人世。好在就在这时候,街道上的人群传来一阵喧哗骚动,伴随着阵阵欢呼:“国王驾到!”
兄妹两人急忙低下头看去,喧嚷的城门口已经等待着许多的达官贵人,连魏玛大公和夫人这样的王公贵族也候在此处。而这些人中身份最显赫的当属王储和王储妃,他们正迎候着新任国王夫妇的到来。在喧喧闹闹的人群中,奥蒂莉亚凭借自己的好眼力一下子就发现了骑在马背上的威廉,他身着军服,神情严肃,但这并不能掩饰他浑身都散发出的浓烈的志得意满的气息。奥蒂莉亚不由得哂笑了一声,而当她看到威廉身边的马车时,她的笑容越发扩大起来:
“我本以为他会更有骨气些,至少不会再对这个女人多加优容。”
“任何一位国王都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王后,毕竟当年的波拿巴已经为此做出了极为深刻的反面例子。”
伯恩哈德不甚同意地看看妹妹,“何况就算国王离婚,你又能捞到什么好处?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刻骨铭心吗?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跟他妻子不和而已,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可一点也不喜欢我们的新君主!”
奥蒂莉亚撇了撇嘴,对威廉不屑一顾,“如果说死了的老国王还有那么一点点讨人喜欢的地方,这位新君主那真是半点不让人欣赏,活脱脱一个军人脑袋不说,还蠢笨倔强,甚至不如我养的狗听话。”
“你这话让旁人听见会惹麻烦的,把国王和狗相提并论。”
伯恩哈德对奥蒂莉亚的桀骜毫无办法,“加冕礼的当天你可要注意点,别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你的抱怨。”
“我可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奥蒂莉亚心不在焉地盯着坐在马车里,戴着白色无边女帽,披着白鼬披风的奥古斯塔,对威廉还留着她和施莱尼茨感到十二万分的不满。
接下来的几天,霍亨索伦王室的成员领受了圣餐,接见了各国大使和将军们。很快就到了加冕礼的当天,虽然还处在不甚情愿的状态中,但威廉还是要依照传统和礼仪,授予自己的妻子黑鹰勋章。威廉仍然没有完全原谅自己的妻子,然而每一位普鲁士王后都会得到象征着普鲁士最高荣誉的黑鹰勋章,因此他只好黑着脸把勋章塞到妻子手上。幸好他并没有明显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烦,在旁人眼中他只是神情格外严肃而已。
同时被授予奥古斯塔的还有第四近卫步兵团名誉上校的职衔,威廉对此满心不情愿,为一个真心热爱军队的军人,他实在不希望把上校的军衔给一个对军事全无半点兴趣的人,即使只是荣誉军衔。
“国王还真是幸运,这里几乎不需要额外的装饰就显得很是欢庆了。”
奥蒂莉亚和伯恩哈德自然是可以去观摩加冕礼的,只是伯恩哈德非常担心自己的妹妹会口无遮拦惹祸上身,所以他一路都在安抚她的情绪。
在加冕仪式前,柯尼斯堡正在举行莱比锡战役的纪念庆祝活动,街道上挂满了旗帜、橡叶花环和黑鹰标志。柯尼斯城堡更是被不同省的旗帜装点得色彩缤纷,里面还为各个商贸代表团搭建了座位。在第四排座位那里搭起了一个大平台,以便国王和王后从此前往教堂。奥蒂莉亚和伯恩哈德自然是没有资格坐在座位上的,他们只能站在露天的场地里,忍受着门厅走廊的穿堂风,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仪式开始。
两名传令官的到来标志着仪式的开始,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一队侍卫和相当数量的王室成员,王室成员都披着曳地的红袍,如同一片红云般飘然而过。紧接着的是现役的将军们,各个部门的大臣,奥蒂莉亚注意到罗恩也在其中,神情庄重而严肃。跟在大臣们后面的是身配黑鹰勋章的传令官们,最后出场的是拉齐维乌侯爵。他是伊莉莎郡主的弟弟,因为姐姐的缘故,在威廉面前十分得宠。他手捧着国王的冠冕,庄严地向前走着,王冠内侧绒布的猩红即使在一片红色中也格外耀人眼目。
此时国王一家才正式出场,他们分为了三队,第一队自然是威廉。他在侍从的簇拥下缓步而行,面容严肃得活像感受到了霍亨索伦家族历代英魂的感召。奥蒂莉亚则在庆幸自己穿了一条厚厚的裙子,她又看看伯恩哈德头顶的假发,深觉他戴上它是个正确的选择,光着脑袋站在寒风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王后的队伍跟在国王之后,为她捧冠的是骑兵将军冯·德·戈本,她的侍女们穿着白色长袍跟在她身后,这其中自然有颇受国王夫妻信赖的奥罗拉伯爵夫人。再后面跟着的则是王储夫妇和他们的十二名侍从。
当一行人来到教堂前时,神职人员迎接着他们,把国王夫妻引往圣堂。圣堂内的圣餐台上已经提前摆放好了属于国王的徽章、印玺、权杖、王权宝球,以及宝剑。当国王他们步入教堂时,教堂的唱诗班高声合唱起《上帝保佑国王》,童声悠扬动听,在穹顶中婉转回荡。
威廉换上了加冕专用的,装饰有黑鹰的披风,然后缓步走到圣餐台前。在他更衣的时候,拉齐维乌侯爵已经把王冠放置在了圣餐台上,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宣告着它所象征的王权。威廉不由得一阵恍惚:自己这个本没有什么即位希望的次子如今也成了国王了,真是令人感慨唏嘘。
他的手覆在王冠上,轻轻用力。王冠的份量不算很重,远不能和纯金的相比。威廉忽然想到,当年普鲁士也曾拥有过纯金打造的冠冕,那是第一代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的所有物。那位喜好奢侈的国王当真为自己锻造了一顶纯金的王冠用以加冕,只可惜等他一去世,那顶王冠就被他那节俭成性的儿子,“士兵王”腓特烈·威廉一世卖掉了,普鲁士也就再没拥有过纯金的王冠。
这一段不算多么愉悦的往事为威廉的加冕平添了几分怅惘之情。为了排遣这突如其来的感慨伤怀,他忙托起王冠,戴在了自己头上。这也是事先和议会反复商讨过的,从圣餐台上拿起王冠,意味着他手中的权力来自于上帝而非人民,这算是不做忠诚宣誓的一种妥协。戴上王冠后,迎着欢呼的人群,威廉缓缓举起手中的权杖,连续挥动三次,每次都伴着雷动的呼声。
接下来便是王后的加冕,奥古斯塔从高处的王座上翩然而下,来到圣餐台前。她穿着王室的紫色披风,轻柔地跪在丈夫面前。威廉把王后的冠冕放在她的头上。然而当奥古斯塔站起身时,她却不感到欣喜和满足,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威廉紧抿的嘴角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完全原谅,施莱尼茨辞去外交大臣的职务也让她至今难以释怀,她只觉得那顶王冠给予她的是残酷的重压,在提醒她她的未来即将面对更加痛苦的经历。
加冕仪式持续了足有三个小时,当它结束时,王室成员依然穿着庆典的长袍,从教堂转回到城堡的平台上、奥蒂莉亚此时已经完全不想再关心什么加冕仪式,她只想找个地方暖和暖和,上帝知道,自己可不是个身体康健无比的人,这样的仪式显然是在摧残自己的健康。
当然,赶紧结束仪式去暖和暖和只是奥蒂莉亚一厢情愿的想法,有的人是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离去的。这个人就是刚刚加冕的王后奥古斯塔。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有很多年不怎么良好了,这其中的源头如果非要追溯,可以追溯到当年柏林爆发革命,威廉逃亡,弗里茨有可能提前即位的时候。但事实上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能彼此都说不清楚,只知道互相怨怼。奥蒂莉亚认为奥古斯塔虚伪做,奥古斯塔认为奥蒂莉亚野心勃勃,再加上奥古斯塔认为施莱尼茨的辞职和保守派脱不开关系,所以见到奥蒂莉亚,奥古斯塔便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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