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她带进来了?”
见到奥蒂莉亚的那一刻,威廉几乎是当场咆哮了起来,他怒视着罗恩,表情痛心疾首,仿佛他辜负了自己的一切信任。
“我怎么了?又不是长得不能见人,好像看我一眼都怕把您的眼睛辣出眼泪似的。”
奥蒂莉亚站在一边嘟嘟囔囔。为了掩人耳目,罗恩把她打扮成了绅士的模样:丝背心,黑裤子,黑皮靴,披着棕色的大氅,头发挽起来藏进帽子里,一路上行来果然没被多少人认出。现在进到威廉的书房,她取下了帽子,一头卷曲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很有几分与性别违和的美。威廉斜了她一眼后便气呼呼地走到窗边,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说。
罗恩偷偷踢了奥蒂莉亚一下,谴责地瞪了她一眼:“你又开始多话了,先把嘴巴闭紧了。”
奥蒂莉亚悻悻低头,沉默了起来,罗恩则走到威廉身边,诚恳地劝说起来:“陛下,我并非是出于什么私心,纯粹是因为眼下紧张的局势,她虽然是个女人,却有些不凡的见识。看在她和保守派的关系上,您可否暂时抛开成见,听听她的意见?”
“一个女人,能说什么关于衣服鞋子之外的东西?”
虽然心知奥蒂莉亚并非自己口中的那种女人,威廉却还要在口头上贬低一下她,“你还是说说眼下局势紧张到何种程度了吧。”
“议会已经开始重新选举了,希望这次能选出一个符合陛下心意的议会。”
罗恩说到这里,心里却没有底。毕竟进步党虽然是个新党,但却意外地得人心,很难说他们这次会不会依然成为议会的第一大党。罗恩只希望保守派此次能多占些议席,以壮声势。
奥蒂莉亚则在心里飞快合计着新成立的内阁的人选。这一次威廉重新组建内阁,几乎是彻底去除了昔日温和自由派的影子。文化大臣霍尔维格,财政大臣巴托夫,内政大臣什未林纷纷辞职,好在罗恩还是保住了自己军事大臣的位子。新换上的内阁成员都要偏保守,普遍希望选出一个更温驯的内阁。但现在看选举的形势,事与愿违的可能性偏大。
“我看这想法难以实现。”
威廉为此忧心忡忡,他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觉,整天忧思过度,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王座实在烫手。
“那么陛下,您就需要考虑了,如果选举结果依然不好,政府是否要就此退位让贤?”
此话一出,不仅是罗恩自己,连奥蒂莉亚都在等待威廉的回答。
“这怎么可以?怎么能因噎废食?内阁刚刚组建好,怎么能再次解散?”
威廉自然不同意解散政府,罗恩立即紧跟着提出:
“既然陛下您如此说,那就需要切实考虑政变的可能性了。您是否认真思虑过曼托菲尔将军的意见?至少据我所知,军队的指挥官都是下定了决心的。”
虽说之前和奥蒂莉亚说过,自己并不支持曼托菲尔的想法,但在罗恩心底,如果此事到了最后能用军事政变的方式解决,那也不失为一条途径。奥蒂莉亚现在听到他的言语,内心也不大反对,议会这件事归根结底还要说到三年兵役制头上,这事关军队的利益,只要国王坚定决心,军队天然就会成为他的支持者。
威廉此刻却在犹豫不决,他既想享有全国人民的信任,但又不愿意损害容克的利益。他惧怕选举引发的波澜会进一步把普鲁士推向民主,但又怕阻挡它会引起政变。他矛盾地回到书桌前坐下,优柔寡断地叹着气,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勇气胆识都被抽光了。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如流星般滑过脑海——或许自己可以退位,以避开这一切的纷纷扰扰。
“或许这一切有别的解决办法,不需要诉诸武力。”
威廉慢吞吞地说着,试探地看向罗恩。罗恩疑惑地和奥蒂莉亚对视了一眼,聪明如奥蒂莉亚也难以快速理解国王的意图。她于是开口说道:
“当然有另外的解决办法。只要陛下采取积极的对外态度,为了支持民族联盟的某项政策,同意使用军队。我敢断言,大多数人在军队问题上的敌对见解就会消失,而且所有为军队所需的经费将不难被批准。”
“你别多嘴!我尚且没有追究你未经允许,擅自回国的罪责呢!”
威廉还在思索退位的可能性,乍一听奥蒂莉亚那颇有几分好斗色彩的言论,心情便更加沉郁起来,因而一出口就是对奥蒂莉亚的呵斥。
“陛下,您可没有流放我,也没有禁止我回国,”奥蒂莉亚不得不指出这个事实,“所以我为何有罪呢?”
“放肆!我现在就可以流放你!”
威廉被奥蒂莉亚一激,顿时气得一拍桌子,罗恩眼见着桌上的文件纸笔跟着跳了三跳,不由得心服奥蒂莉亚惹怒君王的本事。
“敢问陛下,以何罪名流放我呢?毕竟前王已死,新王已立,”眼看威廉脖子上的青筋都要暴突出来了,奥蒂莉亚连忙试图安抚他,她改换了调侃的腔调,朝威廉笑着,“陛下难道给我一个‘看我不顺眼’式的罪名吗?想来不会的,陛下宅心仁厚,都未曾同意判处那个行刺您的刺客死刑,又怎么会流放我呢?”
“你比那个刺客可恶多了。”
威廉嘟囔着,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只觉得自己现在看见奥蒂莉亚就头疼。于是他选择转身去和罗恩说话,“罗恩,你想一下,如果我选择退位,这些麻烦是否能迎刃而解?”
“什么?”
罗恩和奥蒂莉亚当场愣在了原地,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弄清楚是不是对方给了威廉什么暗示,竟能让刚即位不到一年的威廉萌生出退位的想法。
威廉实际上也并不是非常迫切地想要退位,这只是他的一步试探性的棋,他甚是担忧军队会趁着这个时机发动政变,搞出军事专政。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对议会退让这一办法,威廉又很不希望自己走到那一步上,毕竟这种妥协只能显示出他的软弱:
“我看了一篇来自英国伦敦的报道,说如果我继续违反人民的意愿,查理一世的下场就是我的命运。这前车之鉴很令我担忧。”
查理一世是十七世纪的英国国王,因为内战失败被克伦威尔送上了断头台。威廉听到如此的类比,心有戚戚也是正常现象。罗恩理解国王的忧虑,他正想安慰几句,奥蒂莉亚已经先行一步了:“然而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一样,都是在局势尚未达到最紧迫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政权。眼下陛下对政局依然有掌控力,军队仍然支持您。但如果您太过对议会退让,还牺牲了军队的利益,那只会动摇军队对您的信任。”
奥蒂莉亚一番后说完后,威廉再次沉默起来,他的静默如此长久,长久得好像他变成了一座雕像。奥蒂莉亚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和眼前场景不大相关的笑话:
昔日国王的父亲腓特烈·威廉三世在位时,为腓特烈大帝在菩提树下大街建了一座骑马的雕像。雕像揭幕式上,他在雕像前向军队发表了一番演讲。鉴于他和军队一向关系疏远,统治又很有不得人心之处。所以演讲结束的第二天,就有人在腓特烈大帝的雕像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
“老弗里茨,你从这儿下来
重新统治普鲁士吧。
在这些艰难的时刻,
最好让腓特烈·威廉驻马立在这里。”
不知道如今的世道下,又有多少人希望把眼前的威廉替换成腓特烈大帝?奥蒂莉亚出神地想着,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在国王书房里。罗恩看看沉默不语的威廉,又看看心不在焉的奥蒂莉亚,总觉得自己好像个多余的人,索性他也低着头想起了心事。
三个人这样诡异地沉默了好一阵,还是威廉的副官进来打破了尴尬:“陛下,弗兰格尔元帅求见。”
“哦哦,快请他进来。”
威廉很高兴有个意外插曲能转移注意力,他在心里为弗兰格尔加了许多额外的印象分。
“陛下,我们回避一下?”
罗恩和弗兰格尔关系相当不错,他本人又是陆军大臣,本是不需要回避的。只是现在他带着奥蒂莉亚,后者还一副男装打扮,他生怕年事已高的弗兰格尔会对此看不顺眼。
“回避什么?弗兰格尔说的定然是军队里的事,你为陆军大臣理应听一听才是。”
威廉说到这里,才看见罗恩在朝奥蒂莉亚的方向努嘴,他顿时黑了脸,瞪着奥蒂莉亚:
“把帽子给我戴起来,待会弗兰格尔元帅进来的时候闭好你的嘴巴,敢让他发现你是个女人,你看我会不会流放你?”
“知道了。”
奥蒂莉亚委委屈屈地把帽子戴起来,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弗兰格尔一贯是个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人,但他这次一进门,其他人就都察觉到他散发的蓬勃怒气。他双目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浑身上下的怒火仿佛实体化了一般,似乎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着。他向威廉敬了个礼,然后又和罗恩互相敬了个礼,至于奥蒂莉亚则完全被他忽视了。他只管气咻咻地询问威廉:“陛下,我听到外面有一种传言,说您有意退位,我想请问您,这是纯粹的空穴来风,还是有一点捕风捉影的影子?”
弗兰格尔的话让威廉当场愣在了原地:他才刚刚生出了退位的念头,怎么首都就已经传出了谣言。他看一眼罗恩,后者微微摇头,以示不知情。威廉踌躇了片刻,终是决定向弗兰格尔吐露一点想法,看看他的反应:“我也不知道这种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们姑且不去追究来源。我想请教阁下,如果我真要退位让贤,您以为如何?”
“啊?”
可怜的弗兰格尔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当场立在了原地,嘴唇不停地抖动,看得罗恩都担心他的门牙会不会被他抖下来,“陛下何出此言啊?”
“您也看出来了,这选举结果不会太好,我又不被大多数民众信任,思来想去,退位似乎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威廉半真半假地说着,罗恩发现弗兰格尔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而且极度的痛心疾首,好像要大哭出来似的。
“陛下不能这样做啊!”
弗兰格尔大摇其头,一头白发瑟瑟抖动,像冬日里飘摇的雪花,“您在年初曾经给我一道指令,要我把任何为了维护自己的职位,而和民主主义者进行谈判,从而损害了军官荣誉的军官,交付军事法庭审判。我忠诚地执行了这道命令,因此必须也就没有权利在民主主义面前离开自己的王座。”
“可我依然认为,退位是对眼前局面最好的解决办法。”
威廉依旧坚持他的看法,弗兰格尔敛去了之前那痛苦的神色,铿锵有力地回答说:
“如果您执意如此的话,那么我就要向您宣布,我为一名元帅,就要和自己的全部军队一起离开您。我们所有人都决心为国王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国王却想以此来拯救自己,看来是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威廉被将了一军,顿时张口结舌起来。他没想到以弗兰格尔为代表的军队态度竟如此强硬,看来自己不得不暂时搁置退位的想法了。
“弗兰格尔帕帕,陛下绝不会背弃他热爱的军队,您又何必吓唬他呢?不妨还是来说说为什么外面会有陛下考虑退位的流言吧。”
就在威廉默然的时候,奥蒂莉亚站在角落里,终于按捺不住,嗓音清脆的开了口。她甫一开口,罗恩就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默默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弗兰格尔蠕动着嘴唇,下巴险些当场砸在地板上。他动僵直地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奥蒂莉亚,感觉骨头都因为过度僵硬而卡拉响:
“是我年纪大了,不懂柏林的穿着时尚了吗?什么时候妇女们又流行起这稀奇古怪的打扮了?”
“我只是为了进宫才穿成这样的。虽然柏林的时尚圈日渐堕落,但我觉得距离她们堕落到这个品味,还需要一段时日。”
既然女性身份暴露出来,奥蒂莉亚也就不再掩饰,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弗兰格尔面前,像个男人一样伸出手,准备和他握手,“弗兰格尔帕帕,我是奥蒂莉亚·冯·俾斯麦。”
弗兰格尔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女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错乱了起来。好在他久经风霜,很快便稳住了心神,更回忆起奥蒂莉亚的身份。于是他一脸严肃地捧起了奥蒂莉亚的手,行了个吻手礼:“原来是俾斯麦夫人,久仰大名。您就别称呼我在军队中的那小绰号了。”
“我是真心诚意如此称呼您的,帕帕您战功卓越,为人公正,令人钦佩。我对您也是仰慕日久的,如今见面,您的所所为更使人无比佩服。即使在君王面前也要直言相谏,这种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
奥蒂莉亚恭维着弗兰格尔,心里却在遗憾弗兰格尔对自己行了吻手礼,到底还是把自己当一个女人看待,而非一个可与将军元帅匹敌的政客。
弗兰格尔被奥蒂莉亚的奉承说得万分得意起来,他笑呵呵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女人虽说品行有亏,但的确颇有眼光,说话也听得人舒爽,难怪当年会在老国王面前得宠一时。因此他也不反感奥蒂莉亚称呼他在军中的绰号:“夫人过奖了,这只是我为一名臣子,一位军官,应当为君王尽的义务罢了。”
“弗兰格尔帕帕,您还没告诉我,到底国王退位的流言是怎么出现的,出现多久了?”
客套话说完,奥蒂莉亚开始进入正题。听到她这么问,弗兰格尔一时踌躇起来,论理,这些政治话题不该在女人面前谈论的。但这不是一般的聚会沙龙,奥蒂莉亚是出现在君王面前的,说这是御前会议也不为过。弗兰格尔只好探寻地望向威廉,想看看他的意思。
“您就告诉她吧,我们也想知道,”威廉说到这里,没好气地呵斥奥蒂莉亚,“让你乖乖闭嘴站着,你倒好,又开始张口胡说,让元帅阁下看笑话!而且说话没个尊卑之分,一口一个叫阁下帕帕,你这是学的哪门子的礼仪?”
“陛下不必对俾斯麦夫人过于苛责,我并不觉得她对我有所冒犯,”弗兰格尔老于世故,飞快地觉察出威廉对奥蒂莉亚仿佛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与众不同,于是他立刻调整了对奥蒂莉亚的态度,愈发和蔼可亲起来,“这也算是一种亲近嘛,是不是,my
daughter?”
奥蒂莉亚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威廉和罗恩各自闷着头不吭声,彼此都感觉自己被弗兰格尔占了嘴皮子上的便宜、最后还是奥蒂莉亚化解了尴尬:“帕帕,还是说说谣言的事情吧,这谣言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吗?”
“时间并不长,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好像是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这么个传言。”
“陛下,您之前和旁人说过您有退位的想法吗?”
奥蒂莉亚转向威廉,后者依然对她没什么好声气:
“我才刚有这么个想法,之前怎么会和别人提起呢?”
“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出此类谣言。”
奥蒂莉亚说到此处,心里已经把罪名安在了某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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