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合
柳荫坡。
忠叔是沈家的老人了,年轻时也曾跟着沈钧老爷子混过几年,后边身子抱恙,索性留在沈家当个闲职,这次跟随苏清道一起入京,既是沈老爷子的吩咐,要求他照看好沈蓉和白娘俩。
虽是轻装上阵,可搬回漠城的行当依旧不少。
马车都足足拉了有三车,虽然这样的行装在官道上并不少见,可前边一宝石点缀的轿子让他们吸引了不少注意了。
不过,在这临近京都的地方,有谁敢在官道上动手?
三马车以此竖行,靠着官道的右侧行驶,上边每个都打上了沈家的标记,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火红的流河。
沈老爷子曾和他说过,水是沙漠中最珍贵的,而红色又是天底下最耀眼的颜色,两个合在一起,就是他们沈家,耀眼而珍贵。
马车方且行过两个时辰,京城高耸的墙已然看不见了,路上的人也越发稀少。
塞外苦寒,若非必要,谁又愿意去呢?
忠叔吆喝着大家打起精神注意些,争取在日暮时分赶到驿站。
而随着日头的升起,一丝不寻常之气却蔓延开来。
好歹也是混过几年的人,忠叔敏锐扫向两侧灌丛,如今已是深秋,高大茂密的树冠落了不少枯叶,踩在上边时常发出挲挲响声。
而今……
忠叔低声打了个招呼,命大家戒备些,可下一瞬,一道亮银刀光于灌丛之中闪过,倒影出一双冷漠的眸。
有人埋伏于此!
随着挲挲声密集,一行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气氛冷凝,沈家的下人纷纷慌乱阵脚,欲逃时,却又被冷冽刀光吓回原处。
忠叔咽了咽口水,背后冷汗四溢,高声道:“诸位好汉,我等来自漠城沈家,如今只是送些家当回漠城,并无什么值钱的玩意。各位是否找错了人?”
这种队伍严密、装备精良的人,一看便是听人差遣得多,并不像那些寻常的山寇流氓,只怕是拦错了人。
“找的就是你漠城沈家!上!”
黑衣人无多废话,扬言便杀。
话已至此,还有甚可说?忠叔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沈家纵身在外,身上又岂能没有家伙?
几名沈家长年的老手从行囊之中抽出寒刃,扬刀欲拼。
而正是此时,一道高喊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疾驰的马蹄声,“何人在前方喧闹!?”
黑衣人对视一眼,原路退回灌林而去。
那出声的人来得飞快,不肖片刻便出现在忠叔眼前,“汝等在此处喧闹?”
忠叔收下手中武器,伏腰道:“将军,我等是漠城沈家人,回沈家途中,在此处遇一群黑衣人带刀拦截,迫不得已持刀保全自己。”
那人身穿一袭亮银盔甲,头戴红缨兜鏊,神光奕奕,英姿飒爽,闻之,扫了四周一眼,见灌丛之中却有人行之迹,眉心紧促,高扬起一只手掌,随下一行五人小队带队前去考察。
忠叔松了一口气,由衷感激道:“还多亏将军即使出现,否则,我们近日怕要折在这里。”
小将眉目硬朗,颚如刀削,颊似笔裁,目比星光,不过弱冠之年,却带着一身勇猛之气,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即便身上沾了泥点子,也毫不影响他的英气。
他笑道:“这何等小事?尔后威远大将军即刻回京,你且让行。”
威远大将军?忠叔微愣,这可是平定塞外匈奴之乱的又一名人,当年镇远侯身陨后,举国戚戚,本已为当朝再无如镇远侯一般神勇者,可威远大将军凭空而出,于匈奴手中连夺三城,就此平定塞外乱局。
“小的知晓,这就告退。”
忠叔连唤人掉头,又差手脚麻利的小厮回京告知夫人,只怕得等到威远大将军抵京,他们方能回漠城了。
这边,沈蓉收到前方来信时,眉头紧蹙,沈白本就敏锐,故不解道:“阿娘,怎么了?”
沈蓉下意识瞒着女儿,笑道:“无事,威远大将军进京,我们只怕这几日回不去了。”
威远大将军?是常年镇守在外的那个么?
沈白更关心忠叔他们在路上可否有意外,“忠叔他们要回来么?”
沈蓉摸了摸女儿,“自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沈白心思敏慧,借口身子抱恙,欲回屋休息,实则一直等候在屋外,待一个时辰后,来路匆匆的忠叔一脚跨进沈府大门,茶水也不见得多喝便进了正厅。
见夫人坐在高座上,他满心忧虑,将路上所发生的事百无详细地告知夫人。
沈蓉不由得想起她那不知在做些什么的前夫,心中陡生惶恐,而窗外的沈白早已面色惨白。
辰时柳荫坡。
那信上说得果然不错,有人盯上了沈家。
阿爹啊阿爹,你究竟在做什么!?
夜深,又是一封密信,同样骨瘦小楷:明日巳时,银霄阁。
送信人身份一目了然,沈白唇齿轻咬,又是一夜未眠。
竖日,正值沈蓉与苏清道对峙之际,沈白身着一袭秋黄襦裙,头挽浅棕小钗,身披一件鹅绒薄披,偷偷溜出了门。
她出门甚早,可江祈年来得更早。
待她推门而入时,桌上那盏沸水不知已煮了多久,而江祈年就静声居于桌前,脸色苍白,眉目似阖未阖,长而密的睫毛为眼下遮上一层阴影,像是困极,又像是累极,一条灰黑的狐裘披在他身上,而鸦染般的长发隐于狐裘之间,像是九天之上陨落的谪仙。
沈白满是焦灼的心突然静了,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来时她大概已猜到,他想要交易什么,她无甚畏惧,只要能救沈家。
沈白兀自进屋,文墨站在门外,知晓公子醒着,未曾多言,只稍稍将门带好。
“来了?”
沈白方才走近,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江祈年睁眼,还带着些许玲珑水般的眼神扫向她。
沈白觉着,要不是他昨日对她说的种种,她当真会以为他是个岁月静好的清纯世子。
“沈白在此…….求世子,保沈家一条出路。”
沈白跪在江祈年身前,心甘情愿低头。
放眼京城,谁还能保沈家?
江祈年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沈女郎说哪里的话?”
沈白咬牙,“事已至此,世子也不必与我客套。”
“沈家有困难之处,想必世子也有,否则也不必搭理我这等小民。”
“只要世子昨日言论还曾数,白愿随世子心意,只肖世子能解沈家之困。”
“还是女郎聪慧,苏叔与我父交好,沈家之难我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镇远侯府虽不如往前,可还不是某些宵小之辈能冒犯的,女郎尽管放心便是。”
江祈年眼梢带笑,似是享受着沈白的臣服,心情好极,竟主动问道:“女郎出门匆忙,不知可否用膳?”
沈白无暇与他多言,见已得了承诺,主动告辞,“出来匆忙,尚且未告知父母,还望世子见谅。”
随后欠身离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待文墨推门而入时,江祈年已将狐裘脱下,翻阅着自暗格中拿出的密函,似乎也没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这老人口中能影响一辈子的终身大事,竟被两个年轻人如此定下。
一位满腹黑水而终日以良善示人,一位看似乖巧识体实则大胆不拘有余。
表面上看是这位狡诈之人稳操胜券,可文墨总有预感,世子也不一定拿捏得了这位沈女郎。
沈家。
沈蓉双眼通红地盯着苏清道,“你还不说吗?你究竟在干些什么?”
“我那日去铺子看你,小厮却说你不在,原来你每日都不常呆在店铺,你究竟去了哪!?”
苏清道唇齿蠕动,终究难以开口,“蓉儿…….我……..”
“今日忠叔带着家当回漠城,路上被一群黑衣人持刀围困,扬言冲着沈家而来。”
“苏清道啊苏清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我沈家究竟哪里亏欠了你?你竟害它至此!”
苏清道双目瞪大,惊愕道:“黑衣人行凶?”
他喃喃着:“他们竟动手如此之快么…….”
“怎会如此……..”
沈蓉两步走到他跟前,素手死死扭住苏清道的襟口,“你说啊!你究竟干了什么!”
苏清道痛苦地捂住脑袋,无力倒在地上,“我……我只是想为侯爷最后做点事情……..”
“侯爷死的冤枉啊!”
“所以你就将我们沈家拉下水么?当初我们相遇相知,也是你的计谋?”
沈蓉满眼凄楚,她似是第一次看清楚眼前这个曾心心念念的枕边人。
苏清道语气颤抖,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哆嗦,良久,他闭眼点头,“是。”
沈蓉一瞬间悲怒而起,“苏清道,你!你竟敢!”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沈家!”
沈蓉将他猛地一推,苏清道摇摇晃晃,跌落在地,他苦思许久,终究只有这一条路。
沈蓉愣愣地看着苏清道慢慢爬起,眉眼坚定冷漠,他淡然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襟,嗤笑:“你沈家既不容我,未来可别后悔。”
周围的下人见老爷如此,仿佛见到陌生人一般,皆不敢言。
苏清道环视一圈,最终毅然跨出沈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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