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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女“啧”一声，手腕轻轻的转了转，那长鞭也跟着她的节奏，像一条银蛇绕着老头的身侧不急不忙得蜿蜒游走。
她听着这一番无稽之谈，深感愚昧反感，再看看被他拦在身后，三个紧紧缩成一团，连看她一眼都不敢，神情呆板又畏惧的小姑娘，怒极反笑道：“看来温子初的正夫人真不是你害死的。呵，人死后怨念不化，机缘巧合再加上地域限制，便会化成地缚灵。你执念这么深，死了也要守着你儿子，替他清理门户。怎么他大老婆被害死了，你竟一无所知？”
她话音刚落，痛到痉挛的老头还没卯得出一股劲反驳，他身后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却咬了咬苍白的下唇，小声道：“姐姐，我娘亲当真死了吗？”
鬼是哭不出眼泪的，然而那杏子般的大眼睛此刻像是笼着沼泽上空徘徊不去的雾气，既低沉又痛苦。
小龙女诚实得点点头：“确实。”
她想了想，不解道：“你们三个娃娃，又是为什么，不去投胎转世？”
那小姑娘没有回答，却是低头看着地上被银鞭捆住，顽固又虚弱的老人，她咬紧了牙关，露出瘦削又有棱有角的下颚线条。
那老头横行了一世，逼迫儿子成了才，便总有种一朝得志的得意。此刻闻声挺直了脊梁梗着脖子欲站起来，小龙女瞥了他一眼，在他开口之前，终于忍无可忍得扬了扬鞭子，将他抽晕了过去。
那三个孩子皆是一抖，大姑娘抬头看一眼小龙女，往前一步，将她的两个妹妹拦在身后。
她看一眼地上没了动静的老人，仰着头，鼓足了勇气一般，哆嗦着，一字一句道：“姐姐这么聪明，想必能猜到，我们不去投胎转世，自然不是自愿的。就算我和二妹撇开了不算，”她顿了顿，指向地上坐着的那个乳臭未干，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接着道：“招弟连话都不会说，她哪里懂什么执念？我们入不了轮回，不过是因为他趁我们在湖边玩水灯，拖我们下湖淹死，还拽着我们的魂魄，不肯我们走罢了。姐姐，我们是女儿身，便真的生来卑贱，不配做人吗？！”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一番话说的条理清楚，字字分明。那声声泣诉，像是在心头已经盘桓了无数遍。小龙女细细打量，这才发现，其实这个小姑娘长得还不错，剥落了那幅畏怯茫然，被欺压惯了的神色，此刻绝望了到了尽头，皮相之下，还有种不肯向宿命屈服又终于山穷水尽，无力回天的无奈和痛苦。
小龙女心想，这小姑娘和温子初长得完全不同，那应当是像她母亲多些了。她突然好奇，方才早知道跟着去看看那正夫人的模样，想来应当是个美人。
她歪了歪头：“我也生来是女儿身啊。只能说，是你们......”话音未落，她生生将命不好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想了想道：“你小妹妹叫招弟？你叫什么？”
这小姑娘方才一直盯着她沉吟，那深邃清澈的眼眸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泉水，看着不怒不喜，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听她这么问了，她老老实实答：“我叫盼弟，我二妹叫归弟。”
“唔”，小龙女对这几个名字很无语，当下竟有些词穷。她抬手遮在眉间，仰头看了一眼烈日高悬的天际之上，逐渐弥漫开的黑云，想起花满楼说起蓁蓁的名字：“其叶蓁蓁，灼灼其华。”
她心中叹口气，天地造化，生出人间四季风物，山花遍野。然而凡人短暂如蝼蚁般的一生，竟也能分出这许多诸多不平和怨恨。
瞥见地上那老人的躯体影影绰绰，有种阳光照射下，银茧破去前的光洁感，然而那一鞭子下去，他是注定要灰飞烟灭，成不了蝴蝶了。
小龙女这才觉得心头一口浊气，略略松快了一些。她撤回长鞭，起身往灵堂的方向走。
刚走出两步，她听盼弟在她身后喊道：“姐姐……他……他要死了吗？”
小龙女头也没回，边走边道：“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刚走出几步，却见温子初和老庞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从拱门步出，交谈着往水阁中来。原先走在最前面的花满楼不知为何到了人群的最后，和她的幻影“小龙女”并肩走在一起。
她见花满楼唇角噙了一丝春风拂柳般，清和又无奈的笑容，正侧耳听那幻影叽叽呱呱的说些什么。
她细细听去，却见那“小龙女”道：“我们自然认识啊。你七岁的时候来过东海的嘛！我记得你晕船吐了你爹一身，小脸煞白的。啊，你憋不住，还站在船舷上朝海里撒了泡尿呢。我可是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花满楼：......
小龙女：......
花满楼笑了笑,摸了摸鼻子：“让姑娘见笑了。不过，姑娘当时也在船上吗？那时我太年幼，竟不记得姑娘了。”
“不啊！”
“小龙女”直爽道：“我在船下面！我还看见你调皮拿一个河蚌玩，说自己能剥出一个最大的珍珠，结果被河蚌夹破了手，流了很多血。你知道吗，那河蚌就是……”
听到这句，走到他们前面落落和庞古募得回头，却见“小龙女”身上闪过一片龙鳞特有的青光。
二人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本尊归位了。
见小龙女突然止住了话音，花满楼好奇道：“瑶瑶，怎么了？”
小龙女无言以对，这才半柱香的世间，花满楼连“瑶瑶”都喊上了。看来这替身倒是个会讨人喜欢的。
她无奈咋舌，相处了几日，她也算看出来，陆小凤是个人精中的人精也就罢了，花满楼虽然看不见，然而在风浪险恶的江湖，活的悠闲已属不易，他却依然能胜似闲庭信步，可见心智坚韧，通透聪慧，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怕这幻影被他们两人看出不对，小龙女特地在这幻影身上放了点神识，然而不知是不是她好久不用法术生疏了，这神识显然是少了点灵气，用凡间的话说，就是有点缺心眼。
她岔开话题：“对了，花满楼……”
花满楼偏头侧向她：“嗯？”
小龙女方才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当下她灵光一闪，接着道：“那尸体有什么不对吗？”
花满楼轻声道：“陆小凤悄悄看过了，温夫人是后脑着地，失血过多而死的。温大人说是她不小心摔的，不过……”
小龙女听他欲言又止：“不过什么？”
花满楼云丝的长袖不着痕迹得垂下来，覆在小龙女青色的袖口，两厢交叠，像是万里碧空如洗，寒浸十分明月。
花满楼飞快得将一张纸条塞进她的手中，碰到她手指的那瞬间，只觉得触感温凉通透，瞬间连身边酷暑蒸腾的热气都消弭了不少。
小龙女见前面温子初领着众人往大门走，客客气气得和老庞打着招呼，并无一人注意到这边，于是飞快得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几个清秀的大字：“膝窝肿胀，淤血不散，脖子有勒痕。”
她将这几个字低声念给花满楼听，见花满楼若有所思的样子，将几个可能性在心头过了过，猜测道：“仙杏给你的？”
花满楼点点头，一副早知道瞒不过你的样子：“正是。”
说罢他将纸条上的话细细想了几次，略略思忖，才道：“我总觉得，灭了梁家满门的和害死温夫人的是同一批人。”
小龙女知他不打诳语，好奇道：“何以见得？”
花满楼道：“他们的杀人手法都太生疏了，依报上所说，没有一个人是被一招毙命的。而且，按照他们的伤口深浅和位置判断，这些凶手应当个子都不高，除了贯穿梁家老太爷的那把鱼钩，别的力道都偏小。温夫人的死法，像是被人在膝盖踹了一脚，随后倒地才被勒死的。我总觉得……”
小龙女接过他的话音，神色微冷：“感觉像是一群小孩子的手法？”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忧虑之色，沉默了片刻，他才笑了笑，道：“晚些我们去梁家看看再说。”
小龙女知道他是在自我说服，他这么聪慧的人，既然有了判断，自然不会是凭空猜测。想必这个念头，他早已林林总总，在脑海中盘桓了数次。
眼见着已经到了温府门口，小龙女最后一次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水阁，那三个小姑娘注视着平静无波，灵片散尽的湖面，正相互依偎在一起，半个身子探出水面，小心谨慎又迷茫的看向她。
饶是见惯了凡间沧海桑田，镜花水月，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小龙女还是生出一种很奇特的，心酸的感觉。
温子初客客气气得和他们一一道别，待见到徐徐走出的小龙女，他依旧堆出一张亲切和善，丝毫没有架子的笑脸：“招待不周，姑娘慢走。”
小龙女顿住脚步，直面着他，长睫毛卷翘着，像包裹着一种不服输的韧性：“温大人，十年前有个淹死在海里的小姑娘，叫做蓁蓁。你还有印象吗？”
她话音刚落，空气中瞬间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众人闻声，皆是顿住脚步看过来。
良久，温子初拍了拍额头，后知后觉道：“蓁蓁？”
他眉头紧蹙，纠结道：“哎呀，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阿志，你有印象吗？”
邱心志走到他身侧，仍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大人夙夜辛劳，陈年旧事，难免记忆淡了些。蓁蓁就是那个被她的教书先生推下悬崖，淹死在海里的那个小姑娘。请问姑娘，旧事重提，是有什么缘故吗？”
小龙女眼睛眨也不眨得注视着他阴鸷的神情：“缘故嘛，说来就话长了。不过我今日想问你的，不是那个被人推进的海里的小姑娘。听闻那小姑娘死后，她爷爷来报过官，烦请告知，那老人如今在何处？”
邱心志咬了咬牙，听她话音，字字只说被人推，却不附和他所说的教书先生几个字，不知是何居心。然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给一个答复，只怕是说不清楚。
片刻后，他硬邦邦道：“她爷爷得知了孙女的死讯，跳海自尽了。大人派人将他的尸首捞回来，火化后，安葬在西郊南湖陵了。”
“哦，火化了。”
小龙女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两遍，挺直着背拂袖而去，再不看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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