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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万仞高天坠落，啸夜并没有觉得多痛，而是觉得身子下面软绵绵地像是一个大大的棉垫。只是，这个棉垫一点也不温暖，相反却冰冷冰冷的，一直冷到他骨头缝里。
他睁开眼睛。
是雪，完全是雪，目力所及，完全都是雪！
然后，他忽然觉得双目刺痛。他想起武威说的话：“那里终年没有夜色！”
他现在明白了。这里虽然没有阳光，却比有阳光的地方更刺眼，特别是对他这种适合黑夜的人来说，这里的雪光，简直就是可以夺去他视力的刀剑。
他紧紧闭上眼睛。过了许久，他才再次睁开眼，而且只是睁开了一道缝隙。
他浑身哆嗦着站起身来，先看看还卧在雪里一动不动的巨枭，然后蹲下身轻轻抚摸它的额头，呼唤着巨枭的名字：“苍王，苍王！”
苍王巨大的身体轻轻动了动，抬起头来。
“咕呜……咕咕……”它轻声叫道，也眯起眼睛望向主人。
此时，大地一片白茫茫，天空中密密麻麻都是飞雪，和着北风搅得乾坤浑然一体，不分上下四方。在这苍茫的雪域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同啸夜作伴，唯有这只魔禽，在这片白色中和他相互慰藉。
“喂，你好像起不来了？”啸夜像和自己的朋友聊天一样问它，抚弄着它脖子上绒绒的软羽。
“咕咕……”巨枭轻声回应着，挣扎了几下。
啸夜笑了笑：“没什么，你又不是雪鸮，当然怕这种天气。……我也不喜欢。不过你得起来，不然我们都得冻死！”他将手放到巨枭翅根处，开始运功。
一股温暖的热流缓缓注入巨枭体内，巨枭站起身子。
“我不能把你收回到体内了，苍王。”啸夜道，“你在外面，也可以和我做个伴。”他一展左臂，巨枭像受到什么指令一般浑身一抖，身子竟缩小了，小到和普通的林鸮一般大小。它一展双翅，落在啸夜左肩上。
啸夜这才抖抖身上的雪，依旧眯着眼睛眺望着四周，想要辨认方位。他向四周望了一阵，却苦笑起来：“哎呀呀，真是四方莫辨哪！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才能走到北方去？”
他望着天上搅成一团的飞雪，出了一会儿神。那些雪被风吹着，都从一个方向过来，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玉龙，向他扑来。
他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我知道了，我们顶着雪走！这风一定是在北边刮过来的，至少是西北方，不会差太多！”
茫茫雪海，没有一点标识，除了白色就是白色。风将落在地上的雪末卷起，在这里或那里堆成一个个沙丘一样的雪丘，又将刚刚堆起的雪丘一下子吹散，散成一片片互不粘连的雪粉。
啸夜在雪海里艰难地跋涉，冷风早已将他的衣服打透，他必须时时运功来保持身体的温暖，防止被冻僵。他的靴子里也满是雪，雪在他脚下化开，成了冰冷冰冷的水，再被外面的积雪冻结，几乎成了冰。
“啊！”啸夜不知走了多远，实在走不动了，站了下来，喘口气。他甩甩头发，靠近脸部的几缕发丝，已经结上了冰。
“真难走，是不是？”他对肩上的苍王说道，“你不是雪鸮，我也不是雪鸮的主人，我们都不喜欢这种天气。不过很久以前，有个人喜欢来着，你还记得吗？”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往事。
他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妹妹宛妘。
“宛妘是雪天出生的，喜欢雪，她的灵禽是雪鸮……你想起来了吗？”他注视着苍王，目光里透出几许源自回忆的温柔。
他继续迎着风雪向前走去，脸上却因为回忆多了几分柔情。
宛妘，和他截然不同的妹妹。他喜欢黑色，喜欢温暖深沉的夜，而宛妘却总爱穿素白色的衣服，喜欢枭族为时不长的冬季，特别是下雪的日子。他有一双像夜一样深邃的黑眸，总是冷峻多于温柔，而宛妘却有一双冬日薄云一般的灰眸，总淡淡地透着云层后金色阳光般的温暖和欢愉。
只是想起她的样子，啸夜就已经露出淡淡的微笑了。可是也只有很短的时间，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他想起了她的结局。
“苍王，我是不是老了？”他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我怎么会一直在想她？”
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想起宛妘了，不是要故意忘了这个曾经的妹妹，而是一想起来，就会被痛苦和愤怒充满整个心间。
宛妘红颜薄命。她还未到可以婚嫁的年龄，就夭折了，而罪魁祸首就是啸天……当年那位万羽灵君的侄子，也是如今的万羽灵君。
那一年，宛妘即将及笄。正是夭桃盛开的时节，她和女伴们去城外看花，过女孩子们的庆云节。
陌上花开，如片片红云。花间少女，身着各色彩衣，你追我闹，说说笑笑，或拈一朵桃花插在鬓角，或缬一串花瓣系于腰间。说笑嬉闹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油壁香车，由八头金辔骏马驾着，缓缓停在大路一侧，就在她们对面。
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神貌轩然的少年，那少年下得车来，便凝睇桃林，目光追随着桃林中那个穿白衣的女孩，久久不能移开。
他就是啸天，白衣女孩就是宛妘。
“那是谁？”啸天问他的随从。随从不知。
“你去问！告诉她，我要她！”他傲然地说，似乎那不是一个神族少女，而是一个玩具，一件器物。
随从去了，片刻捂着脸回来：“问是问清楚了，可是她不干，还打了奴婢！”
啸天大怒：“她是谁？凡我要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必须属于我！”
“她，她是枭王的女儿，叫宛妘……”
“枭王的女儿，宛妘……回去！我要安排人提亲！”
提亲的结果，当然是碰了钉子。宛妘不管家人劝告，说什么都不会嫁给这个至高无上的少年。
啸天接到回报，立刻火了：“不嫁给我？好的，她永远都不要嫁人……不，我不会让她的心属于任何人！”
过了几天，宛妘就接到至善城的旨意，要她去参加一个什么王女的聚会。
“什么王女？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撅着嘴不高兴地说。
可是她不能不去，因为若是抗旨，就要连累她一家人都受很重的处罚。啸夜担心妹妹的安危，对父母说道：“我陪妘儿去。”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宛妘能去的地方，他却不能进去。他只能在王女所在的红芳殿外等，等到夕阳落山，别的女孩都出来了，他却还没见到宛妘。
“哎，有没有见到宛妘，枭族的王女？”他拉住好几个女孩子问。但她们都红着脸摇摇头，对他说抱歉。
只有一个，怯怯地望着他，用极细的声音说：“她被带到别处去了……你走吧！”
啸夜只觉如五雷轰顶般震惊。虽然不知宛妘到底被带去哪里，但他知道，一定是啸天干的。
夜深了，露冷了。钟鼓声一遍遍响起，告诉啸夜现在已经很晚很晚了。但是啸夜不肯走，他一定要见到妹妹宛妘。
忽然，红芳殿的大门开了，两盏灯笼犹如两点红艳邪魅的鬼火从殿里移动出来，向两边站开。两站灯笼中间，走出来一个人。是个横抱着一个少女的少年！
啸夜当即认出，那少年就是啸天，而他怀中的少女，不是宛妘又是谁？
“宛妘！”他叫着跑上去，在灯笼凄红的灯光下，却赫然看见妹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一道淡淡的血色让他触目惊心。更让他震惊和愤怒的，是在她微微隆起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
“是她自杀的，不是我杀了她。”啸天淡定地说着，好像这事与他无关，或者死去的不过是只小鸟雀。
啸夜好不容易才被匆匆赶来的父母拉住，没有和啸天拼命。可是宛妘夭折的伤痕，却深深刻在他心上，虽然可以被埋藏在岁月的积尘里慢慢麻木，却永远不能再消失。
“你说，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怎么不生气了呢？不但不生气，还有点释然的感觉，感觉好轻松！”啸夜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又对肩上的苍王说道。
苍王没有回应。啸夜扭头看看它，笑着说道：“你这家伙倒会省事，把眼一闭，脑袋藏进颈羽里就算完了？却让我驮着你走！”
话音未落，啸夜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前面出现了他从不能想象的景象！
前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层厚厚的阴云，而且这阴云还在不断聚集，越聚越多，越积越厚，厚得就像一堵坚固的城墙，一座灰色的云山。那云还在风的肆虐中不断地变形，几乎是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最后，它变成一张巨大而狰狞的神面，这才停了下来。
啸夜顾不上眼痛，睁大了眼睛。
只听在苍穹的深处，在那云之神面的巨口中，响起了沉闷巨大的声音：“你是谁，为何要穿过雪海，到我这雪山之域来？”
这巨神的声音让啸夜都觉得心惊，但只用了片刻时间，啸夜便恢复了镇静，道：“我叫啸夜，是魔族夜摩国的国君，到这里来不是要触犯雪山之神的神威，而是要借路一行，去凌霄天找一个人。”
“找人？凌霄天有人吗？”巨神将一双巨眼瞪得更大，仿佛在嘲笑啸夜的无知。
“只是为了方便才这么说的！她是灵体。”啸夜却毫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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