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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蕴并不知晓时遇昨夜守在她窗外一夜,但昨夜确确实实睡了个好觉,也不记得梦里梦到了什么,醒来时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春和日暖,推开门明媚的日光打在脸上,王希蕴懒懒地抻了抻脖子,倦意滋生,少见地想再回去睡一觉。
但也只是想想,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赖床躲懒的。
理了理衣摆,王希蕴出发去往课室上晨课,却不想才迈开步子,脚下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低头,是一条用软布包裹的条状物,拿起打开,正是她昨夜绘制的笔精,已经阴干了。
多余水分散失后留下的笔迹更深,笔精的眉眼愈发灵动。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也不说一声。”
王希蕴纳闷道。
还是半夜偷偷放到门口,她又不急这一时的。
嘟囔着要将画放回房间,“啪嗒”一声又坠下来一个小布包。
里面骨碌碌滚出来个小木瓶。
封口处粘着一张简短的字条:
“补药,一日一粒,膳后食用。不可贪嘴。”
熟悉的时遇的字迹,最后四个字被挤在缝隙处,像临时补充上去的。
……她在时遇心里头是个什么形象?连药都会贪嘴的饕餮吗?
王希蕴无语了一瞬,将那瓶会让她忍不住“贪嘴”的补药打开,出乎意料的,瓶子里不是苦得让人舌头发麻的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红豆香气。
里面的小药丸也泛着淡淡的暗红光泽,加上气味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什么红豆制成的糕点。
比先前难吃的要死的药丸不知好了多少倍。
难怪让她不要贪嘴了。
王希蕴看了看,将药与画卷收起,转身去了课室。
因早上收拾东西,她到达时洛槐已经等着了。
他坐在位上,低头看着手中书折,发丝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脊背笔直,眉头微皱,眼下却有几分微青。
自从她揭开绘神楼的尴尬地位后,洛槐便开始忙碌,应当是在明里暗里向陛下靠近。
只是这事不能着急,否则反而会让人生疑。
王希蕴也不知洛槐是在如何行动,对方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她回想了前世这个时期有什么事可能被洛槐加以利用,但无奈她当时确实懒惰,成日不是吃就是睡,除了几件传到西楼的大事外再没别的印象。
而这几件大事也还有一段时日才会发生。
但看洛槐疲惫的样子,也能猜到过程并不十分顺利。
这很正常,目下无尘的美人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都会让人怀疑一二,更何况自建立就一向高冷的绘神楼。
洛槐总要创造各种各样的契机,让绘神楼的转变不那么突兀,也不那么掉价。
“来了?坐吧。”听到响动,洛槐抬起头来,向来清越的嗓音有几分沙哑,看向她的眸光也疲惫了许多。
王希蕴坐下,她的桌上是叠的齐整的绢布和毛刷画板。
她疑惑地看向洛槐。
大型活动需要的神像,大多是在锦绢之上绘制。
锦绢价贵,宫中所用的绢布更不能像民间那样洗过后反复使用,绢帛也不如宣纸好作画,西楼画师根本没机会接触,入东楼后也要等教授的师父开口才有资格开始学习,前世她直到死前,也不过刚刚开始学习在绢布上作画。
这还算快的。
而如今她才到洛槐手下多久,他竟舍得让自己学习?
洛槐没有回答她,他将书折收起,桌上只余下与王希蕴一般无二的画具。
“今日的课业是将昨日晨课上起草的仕女点灯描至绢布之上。”洛槐拿起一张只勾了线的画纸,画上正是昨日布置下去的仕女点灯。
王希蕴看了看他手中的画,墨迹新鲜,也不知洛槐昨日是哪来的时间特地起了一副同样的稿。
“接下来我示范一次绷绢,你仔细看着。”
说着洛槐取了一块绢布,拿起刀具将其割成合适的尺寸……
他做得缓慢,一举一动流畅利落,虽然曾经学习过,王希蕴还是打起精神认真看着。
直到最后一笔抬起,洛槐沉静地看向一脸严肃的王希蕴:“学会了吗?”
王希蕴点头。
“做一遍给我看。”
王希蕴深呼一口气,略一回忆整个过程,学着洛槐的模样去选择适合的绢布。
“洛楼主。”
突然一道唤声自门外响起,王希蕴沿着声音看去,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德子。
小德子施了一礼,满面笑容对着洛槐道:“洛楼主,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洛槐面色不变,可王希蕴却敏锐地察觉他眼中很快划过一丝倦意和疲惫。
“公公稍后。”
洛槐略一颔首,站起身来,将他刚刚描好线的绢画放到王希蕴桌前:“我有事不能看顾,你自己好好练习,若有什么不懂或做不好的,待我回来来我画房中寻我。”
说罢便随着小德子离开。
王希蕴看着桌上那幅只有仕女轮廓的绢画,寥寥几笔便初具神形,再看看自己的画,明明看起来哪都一样,但合起来就是不如他的飘逸灵动,不愧是洛槐,单这几笔就够她揣摩许久了。
可按照洛槐的标准,自己明明还差得远,为何急着让自己学习绢上作画?
一时想不通,今日还有事要做,王希蕴收起思绪,认认真真地作画。
期间有些步骤许久不做已经有几分生疏,好在她耐心充足,反复尝试后慢慢地走上了正轨,虽比寻常下早课要晚些,但也算圆满完成了今日的课业。
出门看了看天色尚早,王希蕴又下楼去了画房。
既已知梧王回京与迎月延使团的日子撞在一起,那原本为此作的画就得换一幅了。
上头临时改变旨意是常有的事,王希蕴早就练就一颗波澜不惊的心脏,没多可惜地将之前那幅已经画了大半舍掉。
翻了半晌的天宫经传,终于确定了要重画什么。
自古以来,不论是神话传说亦或志文史书,在描写多番战役时大都离不开一个名字——九天玄女。
传说中她送兵符,授兵法,那些能人君主时常在梦中得她襄助从而掌握战局。
梧王剿匪归来,延格珍又是为了延乌丽战死一事进京,直白地画一幅战神并不合适,九天玄女却很恰当。
打定主意她便开始埋头作画,直到日头正午才直起已经僵硬的脖子。
一上午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她是第一次画玄女,但看着已经能透出几分神采的画像,一股骄傲自满还是油然而生。
那么多与战事有关的神仙,为何她偏偏选择九天玄女,除却方才提到的那些理由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在工笔人像中,她最擅长作女子,每每画起,都比男子精怪要舒服许多。
“王画师?你不去用午膳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吓了王希蕴一跳,她猛地回头,只见徐知念站在她身后,极近,离她的背只有半步距离,直勾勾地盯着她。
自上次在常风房中讥讽后她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徐知念看着她的目光还是有几分不忿。
王希蕴微微退后一步,上半身靠在桌沿,以身躯将刚刚还未画完的画挡住。
“正要去了,多谢徐画师关心。”她笑着说,仿佛已经忘记上次给徐知念下了多大的脸面。
徐知念扯了扯嘴角,却不动,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动。
最终,还是徐知念耐不住,率先开口:“王画师不走吗?”
“呵。”王希蕴短促地笑了一声,音调太短暂以至于听起来像讽刺,“徐画师长那么多心眼,难得还分一个关心我的身体。”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用眼尾上下扫视徐知念,这动作本就让人难堪,再加上她最后又看向徐知念,不轻不重的挑了挑眉,挑衅蔑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徐知念到底年轻,自来到绘神楼后又是一帆风顺,有些入宫比她早的画师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已是许久没见过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直白羞辱她的人了。
此时再度燃起怒火,一时冲动竟抬起巴掌朝王希蕴扇来!
王希蕴在激怒她时便时刻警惕着,见徐知念动手也不意外。
“你觉得常风这人怎么样?”
巴掌倏地停在她面颊一寸外,带起阵阵凉风,撩动了王希蕴的碎发,可她目光炯炯,唇角勾起的弧度没有一丝偏移。
徐知念的愤怒一瞬间僵在面上,剧烈情绪起伏下她的思绪出现短暂的空白。
王希蕴等的就是这个空白,她向前迈进一步,两人再度回到徐知念最开始主动凑近时的距离,王希蕴比她高了半个头,此刻俯视着她,用只能让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缓缓道。
“我觉得他这人不怎么样。”她像是在自问自答,又像是在替徐知念回答,“要不要一起搞他?”
王希蕴微微低头逼近徐知念,连答复的时间都不给她,又重复问了一边:“一起搞他好不好?”
她笑着,眼神直勾勾的,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徐知念脑子本就被一上一下的情绪冲击得空白,而王希蕴的问句又一下一下地打进她的心尖。
她恨透了常风。
明明那些优秀的画作都是她执笔,可常风却恬不知耻地以修正之名拿走又据为己有,她比常风更有资格待在四大画师的位置上,却只能被他压得做一个小小的东楼画师。
而每当她意图去各州府担任画神师时,常风便花言巧语向洛槐向陛下进言,把自己批评得一文不值,好将她困在他身边时常利用。
明明她比常风那个贼人更担得起四大画师的位置,却被他像条狗一样拴在身边,连寻常州府的画神师都做不得。
只是常风拿捏住她,她甚至不敢将这些恨意展露出来。
而王希蕴此刻正在将她原本隐藏得很好的恨意一遍又一遍地放大。
“好。”
徐知念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便看到王希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一下子吓出一身冷汗,刚想离开时,又听到王希蕴在她身后轻轻道:
“四大画师的位置,空出来一个,你觉得谁有资格补上去?”
王希蕴看着一下子钉在原地的徐知念,笑意微深。
哪个画师,会不恨窃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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