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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紫鹃的房间,有一间小小的杂物间。里面空空的,暂时没有放什么东西。将上面的瓦片揭下来一小块地方,就可以在这里种花了。
当然,种土豆也是可以的。
四四方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将房门一锁,谁会关心里面是什么?
紫鹃买了一口姜黄色的大缸回来,也没有谁留意到。
缸嘛,除了装水,还能拿来干什么?
紫鹃和黛一起动手,将缸里面装满了肥沃的泥土。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满是泥泞的两只手,掌不住一起笑了。
紫鹃努力回忆着前世关于种植土豆的记忆,小心的将那一颗土豆切成四小块,种到了缸里面。然后,吃力的将大缸推进杂物房。
一道阳光从揭开瓦片的屋顶照进来,正落在大缸之上。
紫鹃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走了出去,锁上了门。
接下来,就每天浇水施肥,等着土豆成熟了。
心里有了盼头,又能吃得饱饭,黛的身体自然是越来越好了。脸色红润,眉宇间从前总是笼罩着的郁色,渐渐的消失无踪了。
看到这样的黛,紫鹃心里十分欢喜。自己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想来,脑海里那黛泣血死于潇湘馆的画面,是再不会出现了的吧?
希望这个可爱的姑娘,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如此,也不算自己白来一趟了。
这一日,春光正好。园子里百花盛开,彩蝶纷飞。鸟儿啁啾,微风拂面。这样的好光景自然不能辜负,黛与紫鹃主仆二人吃过早饭之后,便说说笑笑的离开了稻香村,朝着园子深处走去。
一路走到沁芳闸之畔,这里有一片桃花林。此时桃花盛开,远远望去如同粉色的云霞一般,实在是赏心悦目。花瓣随着风儿飘落,下起了一阵桃花雨。
黛伸手触碰飞来的桃花瓣,叹道:“可怜这些花儿,本是致美致洁之物。最后却要离开枝头,落于腌臜之处化为泥土,实在可惜。”
紫鹃知道姑娘那多愁善感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笑着说道:“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句诗,叫做落红不是无情物,化春泥更护花。这样想来,花瓣飘落,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了。花开花落,缘起缘灭,本就是自然的事情,无需过于感叹,姑娘觉得呢?”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春泥更护花……”黛细细咀嚼着这句诗,一时间忘记了感叹花落之哀,整个人都痴了。所以,竟然没有看到坐在桃花林中的贾宝。她没有看到,紫鹃自然也不会提醒。她巴不得黛不要跟贾宝来往呢!
且说这贾宝,情窦初开,整个人这些天烦闷不已,却又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烦闷什么。他的狗腿子自然逮着机会就要给他献殷勤,特地去外面找了好些情情爱爱的闲书来给他看。今日他便携了一套《西厢记》,来到沁芳闸,坐在桃花林外的大青石上面看书。看着看着,便入了迷,竟也没有瞧见林黛过来了。
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书,不由得看得痴痴呆呆的,迷瞪起来。原来,这就是情,这就是爱吗?这般醉人,也这般伤人……
心中那个名叫爱情的匣子,就这样的开启了。一道倩影,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明亮得像是星星一样的剪水双瞳,含着淡淡愁怨。樱桃一样的红唇,微微开启,仿佛就要喊出一声“宝哥哥”……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脑海里的画面,顿时消散了。
来不及感到懊恼,贾宝连忙收起手里的书本,对来人笑道:“云妹妹……”
史湘云穿着一条水粉色杭绢长裙,系着宝蓝色一掌宽的苏绣双鱼腰带,整个人熠熠生辉,对着宝娇笑道:“爱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说着还歪了歪脑袋,十分娇憨的模样。
看着如同一朵娇花般的史湘云,贾宝却完全没有要将手里书本给她看的意思,有些尴尬的说道:“没,没什么……”
“你在看书?肯定不是四书或是史记什么的,多半是杂书吧?给我看看——”说着,史湘云伸出手,就要去抢贾宝手里的书本。
贾宝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突然,突然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桃花林,很快就消失在史湘云的视野中。
史湘云留在原地,狠狠的跺了一下脚,道:“要是换了是她,你肯定不会跑的。——我到底哪里比她差了……”说着说着,不由得心酸起来。一屁股坐在先前宝坐过的大青石上,发起呆来。
贾宝跑出沁芳闸,却又不想回怡红院去。想去找林黛吧,但思及这段时间林妹妹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心里不由得酸楚起来,又不愿意去稻香村了。他茫然的抱着一套《西厢记》,浑浑噩噩的走出大观园,朝着外面走去。守门的婆子偷酒喝,醉醺醺的睡着了,竟然也没有看到他,任由他离开了。
贾宝脚步拖沓的走在青石板道路上,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突然间的寂寞和孤独,笼罩住了他。
高高的围墙里面,不知道谁家的戏班子正在唱着幽怨的戏曲,飘飘渺渺,若有似无的传来:“……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
杜丽娘有她的柳梦梅,崔莺莺有她的张生,而我呢……贾宝走着走着,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柔动听的男声,叫住了他:“宝,你这是怎么了?”
贾宝茫然抬眼,一下子,就撞进一双温暖清澈的眼眸里。……北静王爷?
“王爷……”贾宝喊出对方的身份,却还是没有从自己的情绪里走出来。
北静王水溶穿着一袭银白长袍,腰间束着白带,唇角含笑,宛如春风拂面。一双含情目,面如暖,恰是一位翩翩美男子。他十分关心的看着贾宝,问道:“瞧你,何必如此生分?不是说了,叫我水溶就行了吗?”
“水……溶。”
水溶笑得愈发温柔,看向贾宝手里的书本:“拿的是什么书?”
贾宝这时终于清醒过来,不好意思的将书本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不过是四书一类的……”
他的动晚了些,转眼间,手里的书已经到了水溶手里。水溶瞄了一眼书的名字,笑道:“原来是这个,我也看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贾宝一下子高兴起来,宛如找到了知音:“王……水溶你也看过?”
水溶微笑着点点头,一举一动高贵而又温和,十分赏心悦目:“看过,也不过如此罢了。”
贾宝闻言,十分不服气:“难道水兄还看过比这更好的书?我不相信。”
水溶笑容不变:“是不是更好,你亲自看过,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伸手朝着自己身后指了指。一辆华贵的黑檀香木马车就停在那里,拉车的几匹骏马,无聊的打着响鼻。
贾宝问道:“那书,就在马车上?”
水溶摇头:“我是说,咱们一起上车,到我的宅邸里去。喝杯茶,看看书,让你的情绪平静下来,如何?”
贾宝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便道:“相请不如偶遇,如此甚好。那,便打扰王爷了。”
水溶闻言,佯装不高兴:“再叫我王爷,我可是要生气了。”
贾宝忙揖:“刚才是一时失言,以后再也不敢了……”
水溶与贾宝一起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鞭子,马蹄嘚嘚,朝着北静王府驶去。不多时到了地方,水溶引着宝来到他的书房中,笑道:“请坐吧,我这就将书找出来给你看。”
水溶的书房不算很大,家具都是一色香枝木的,只上了一层清漆。空气里,弥漫着淡雅的清香,若有似无。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恰到好处,令人觉得很是舒适。贾宝在西窗下一张矮榻上坐下,背靠着大大的香色迎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一枝嫩黄的迎春花从窗外伸了进来,在风里轻轻摇晃着。
身穿青衣,样貌清俊的小厮上了茶点,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北静王亲手端起那一抹飘翠白的茶盏递给宝,柔声说道:“这是我常用的茶盅,茶是江南新来的碧螺春,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宝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赞道:“清冽醇香,很好。”
北静王笑了笑,又伸手拿起一块小巧洁白的点心喂到贾宝嘴边,道:“这是我这里厨子新近做出来的新点心,有个名儿叫做白糕,你尝尝……”
贾宝一向是跟自己府里的丫鬟姐妹这么亲密的,因此丝毫没有察觉到水溶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将点心一口咬在嘴里,吃下去之后,笑道:“味道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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