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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青石石阶早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得光溜，依稀可以看见脚印大小的浅坑，旁边角落里爬满鲜嫩青苔，看来已有些年头。石阶两边各是屋舍院落，灯火通明，几个莽汉脱得精光，正在一旁扳腕角力，看热闹的围成一圈，时不时传来喝酒调笑之声。沈文看在眼里，与龙刚耀一起眠宿花柳，一起喝酒打架，一起指点江山，一起泛舟江湖等等往事浮上心头，眼眶早已湿了。刚走到一半，就听见龙刚耀爽朗的笑声，吆喝着：“再烤一只羊腿。”沈文闻声抬脚跑去，闯进正堂，只见龙刚耀一手提着一只羊排，一手提着一瓶好酒，满嘴流油，正在那儿大快朵颐。戚兴面前是一碗滋补羊汤，浓白的肥油配上青绿的时鲜，外加几粒枸杞，真是寒日中的大补。卫广喝了数坛，可还是强撑着，偶尔吃两粒酸枣醒酒。
这伙人见沈文火急火燎从外面进来，手上都停了，呆呆地望向龙刚耀。见他将手中羊排丢在一边，把手在身上擦拭一番，从虎皮交椅上一跃而起，正待上前相叙离情，可还未迈出几步，一双油手就停在空中，像是碰到一堵看不见的墙，依旧怕他嫌弃，再也不敢前进分毫。沈文咬着嘴唇，虽已知道他过的不顺心，身子不像以前硬朗，但从没料到是这个瘦弱的样子。发红的眼眶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扶着门框相顾无言。对视良久，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卫广乖觉，大笑着走到沈文旁边，一把拽住右手，道：“来的太迟，都等你好些时候了，必须罚你几杯。”拉到龙刚耀身旁，又拉住他左手，相互叠在一起。多亏卫广此举，不然他们两个能对视到天明。
龙刚耀一双枯瘪的手紧紧握住沈文，激动地难以自已，声音颤抖道：“贤弟，我想你想的好苦。”沈文感受到他布满皱纹的大手，不忍看他，底下头去，哽咽道：“于你落难而不顾，我又算什么贤弟，倒是你受苦了，竟然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真是心疼。”龙刚耀怕他太过自责，急忙喝止道：“休要如此说，你劝我离开已尽了心，是我自己不愿厮杀，自甘下流，与你何干。”沈文这才敢抬起头，目光相接，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把扑倒龙刚耀怀里。卫广为他们分别斟了一杯酒，拉他们分宾主坐下，道：“你们两个就是有什么误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休要再提。饮了此杯，冰释前嫌。”戚兴也赶过来，举杯道：“大家好久没见，以前的闹心事休要再提。”众人齐饮一杯，大笑而过，和好如初。
愁云密布，狂风呼啸，吹得门窗只响。沈文环顾一圈，没见着陆清瑜和徐雅，便问道：“那两个呢，怎么不见？”卫广道：“陆清瑜已有三分醉意，外加上吃了几条新鲜虹鲤，肚中有些不适，解手去了，一会便来。徐雅身子还未恢复，见天色不早，揣了几个橘子，已先去歇息。”徐雅确实去休息了，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是担心安福安危，暗自向菩萨祈祷。沈文便将此去向安福求情之事说了出来，卫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吁一口气道：“他没事就好，总怕他已经被活剥了。”正说之间，陆清瑜解完手回来，见他们已在一起嬉笑，便知误会尽消，心中满是欢喜，也入席而坐。
卫广见人员已齐，便正色说起大事，商议道：“东厂一伙想借着孙凯璟的声势，拉拢清流文人，以求自保，成败就在这几日，你们有何高见？”沈文正愁此事，倒不是为了朝中谁人做主，只觉得太委屈苏紫，便道：“我想明日去杀了孙凯璟，你们觉得如何。”陆清瑜怎么会舍得让孙凯璟死了，反驳道：“这人还有些用处，要是能拉拢过来，为皇上所用，岂不甚好？”卫广接连摇头，道：“说的容易，东厂以苏紫为饵，他现在早死心塌地了，我们手里又没有能匹敌的筹码，他那里会帮皇上。”戚兴道：“这有何难，沈兄连日往苏紫那里去，定是和她相熟的，有他帮忙不就行了。”沈文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已和苏紫约定，要相守一生，出卖苏紫的事是绝对做不来的。”卫广一愣，随即起身贺道：“恭喜陆兄抱得美人。”陆清瑜还欲再劝沈文，可这些人都是起身作贺，只得止了，改口道：“既然沈兄不愿苏紫姑娘为难，那孙凯璟不能为我所用，还是趁早杀了，以绝后患。”沈文巴不得孙凯璟早些去死，一拍胸脯道：“这个自然，我到孙凯璟那里去过，和他相谈甚欢，他自然会见我，到时趁机结果他性命。”卫广叹道：“可惜了清流名士这势力不能为我们所用。”陆清瑜也显得有些懊恼，可思索一番，又思一法，道：“要想获得清流支持，不用孙凯璟也未尝不可，国子监那么多人，还愁没个人站皇上这边，再说沈文在文人里面也是有名的。凭国子监和沈文的才华地位，若要声讨阉党，定会一呼百应，虽不及孙凯璟影响甚广，能获得十成支持，少说也能得六成了。”这么一说，卫广猛地想起国子监一个人来，正是钱嘉征，这人天启元年中榜，家族尽是以直谏闻名，若和他知会一声，定能得他相助。龙刚耀虽不懂文章，可胜在手里人多，也想相助，便道：“从明日起，我让兄弟们到酒楼、茶馆、妓院、赌坊等地散播九千岁的罪证，凭我手下的一干兄弟，白的都能说成黑的。”龙刚耀投靠贾豪之后，也算投靠东厂，因此称魏忠贤为九千岁，一时改不过口。
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得漫漫黑夜亮如白昼，紧接着生了个响雷，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地上低洼之处已聚成多个不大不小的水坑。大雨中几个带刀汉子慌不择路，已踏了几脚水，身上蓑衣也挡不住漫天大雨，冻得浑身发冷，可他们一刻也不敢停歇。这些人正是巨鲸帮的探子，在杭州城中探得消息，赶来寨里通报。他们闯入正堂，径直下拜，正欲说事，见着沈文在一旁，尽是一惊。这些探子谁也没想过沈文会在这里，哆哆嗦嗦行了礼，起身到龙刚耀身前，附耳下去说了几句。龙刚耀已有些醉了，根本没听清，大声嚷着：“你只管说，这里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没有外人。”那个探子面露难色，目视沈文，却不敢说。龙刚耀怒道：“你这样岂不是让我兄弟笑话，尽管说来。”那探子只得欠身吞吞吐吐答道：“刚才…临江仙…走水了，烧成一堆…瓦砾。”沈文揪住那探子衣领，道：“你胡说什么。”那探子一急，也不管要将走水代替失火的忌讳，直接答道：“小人未敢胡说，我们见临江仙方向失火，想着沈少爷是帮主兄弟，就过去查看，没想到真是临江仙起火，我们本想救火，可那火借着风力，越烧越急，我等奋力相救，可还是不够数，眼看着临江仙化为废墟。”其他探子一起附和称是。沈文脚下一软，双手撑着桌子，大喘粗气道：“可有人受伤。”那探子只好如实禀告道：“我们等火灭了才进去翻找，只发现一个烧焦的尸体，也不知是谁，其他人想必都是平安的。”沈文恍如雷击，面色煞白，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在地。龙刚耀急忙来救，掐住沈文人中，又在他胸前推拿一阵。沈文逐渐苏醒。卫广心中萌生一个可怕想法，这火绝不是平白无故起的，定与东厂有关，可他们又怎么会去找临江仙的麻烦，难道是安福吃不住打，已经招了？可这怎么能说出口，沈文刚刚去帮安福求苏紫，这会说他一个反咬一口，换谁也难以接受，又望向陆清瑜，他正在一个人暗自嘀咕，看来也是同样的想法。沈文被龙刚耀救起，颤颤巍巍还是站不稳，却要硬撑着回去看看。陆清瑜和戚兴死死拦在他面前，道：“你现在回去，又能做什么？”沈文手臂和腰都被拦住，挣扎不开，便苦道：“店里人都没有，显然是除了变故，怕是官府来过。死的那个我最怕他是李叔，他在我家干了一辈子，我不想他死后连个送葬的都没有。”卫广不忍心看他这样，好心提点道：“万一还有官兵守在那里，等你上钩怎么办，要是你被抓了，岂不辜负了李叔一番苦心。”
天上又是一阵炸雷。那探子见惹出乱子，想着赶紧一次说完，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又道：“听说官府放了个逃犯，是个叫安福的。”说着和别人一起退了出去。要说这两件事怎么撞一块了，不由得让人怀疑，龙刚耀道：“难不成是那小子说的。”沈文急忙止住，道：“安福不是那种人，我信得过他，定是我除了纰漏，让人瞧见了。”龙刚耀按着沈文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要知道，那可是黑鹰，就算是问出来，也不奇怪。”沈文蹲在地上，痛苦地掩面哭泣。陆清瑜也有些动摇，毕竟在黑鹰手里做了软骨头真是在正常不过了。可还有一个人，他依旧不相信。戚兴站了出来，为安福开脱道：“我才不信他是没骨气的小人，其中定有误会，他日自见分晓。”一场兄弟重逢的喜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小七搜捕一夜，可偌大的杭州到哪去找？根本连人影都没看见，又逢瓢泼大雨，只得先打道回去。刚到尹东府衙，无精打采地准备休息，却被黑鹰一把拉起，拖到尹东这来。小七不明所以，但见黑鹰一脸严肃，也不说什么。三人聚成一处，黑鹰拿出几坛在临江仙抢来的好酒，命左右退去，道：“这是从临江仙拿的，尝尝吧。”尹东打着哈欠，道：“你这么晚叫我就为喝酒啊，明日再喝成不成？我都要困死了。”小七却觉得不对，黑鹰虽是好酒，可公务在身，才不会专程为了买酒跑一趟，便问道：“难道临江仙有什么问题？”黑鹰点头赞许，又为三人倒了酒，端起来尝了一口，这柔和的口感，醇厚的浓香，真是令人神往咂舌道：“我去查见过苏紫的人，没想到查出个沈文来，可也不敢保证他是不是卫广一伙的，便带人去临江仙了。没想到那管事的一见我就服毒自尽，我便将他们店里的小二都带回来，严刑逼供一番，没想到真问出来。”尹东睡意全无，双眼冒光，像是发现猎物一般，急忙问道：“你问出什么了，快说，别卖关子。”黑鹰又细细品了一口，道：“那些伙计声称卫广他们就是在店里安歇，可早些时候已经逃了。我在江湖上曾听闻沈文和龙刚耀，戚兴最好，我想他们八成就藏在戚家庄或巨鲸帮里，我找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怎么想的。”
尹东沉吟半响，戚家庄，巨鲸帮这两个都不是寻常去处。巨鲸帮经过多年发展，已是个极大的帮派，战力与水师相当，要和他们交手少说也要五千人，还不一定能胜。戚家庄更不好惹，他们一家世代为大明建功，在江湖和朝廷都极有声誉，连皇上都敬他三分。要是卫广他们真藏身在这些地方，那要抓他们简直难如登天。小七端起酒来，尝了一口，道：“我想他们不会走的太远，巨鲸帮又离我们近些，应该在巨鲸帮里。我们可以先派人打探，要是他们真藏在那儿，我们不好硬敌，可也不算陷入劣势，只要保证文章到手，那就是我们赢了。”黑鹰觉得有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就怕苏紫已是皇上的人，到时候没有求到颂章，反倒求得一纸罪状。”尹东道：“这也有可能，依我看，苏紫船上一定要有我们的人，要是他们两个心怀不轨，就一刀杀了，可保万无一失。我看小七去最合适了，他武艺过人，人又机灵，更懂女孩子心思。”黑鹰赞许一番，道：“那小七就辛苦一下，明日我送你去孙凯璟那里，你就一直跟着他，拿了文章再回来，要是他们使诈，直接杀了苏紫，千万不可手软，孙凯璟还是留他一命。”小七有些犹豫，苏紫可是贾豪的摇钱树，要是真杀了，东厂又该如何应对，便将顾忌说了出来。尹东才不怕，贾豪为非作歹多年，早就想除掉他了，便口快道：“贾豪算个鸟，他敢挑事，我先带人废了他。”黑鹰又道：“至于巨鲸帮，我倒想亲自会一会。”♂狂♂人♂小♂说♂网*♂.du♂shu.k♂r♂丝♂路♂文♂学♂网*♂.su♂ns♂il♂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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