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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我决心把林太郎的诊所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大清洗一次。
所谓彻底，就是把角落里的每一个物品重新倒腾出来，打理一遍，再归拢回去。
用林太郎的话来说就是，“完全不理解这么做有什么价值。”
“是吗，那林太郎还记得那个箱子里都放了什么吗。”
我指着高高堆起的那一墙纸箱子，上面被胶带封住了，看不出里面的具体内容。
“杂物吧……”林太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到，“反正是用不上的旧东西，就算整理出来了也没有用，而且灰是真的多，毕竟都放了好几年了。”
“放了好几年了都没整理过？！”
我全身上下的毛都要炸起来了，“该不会是多年前搬进来时的打包盒一直放到了现在吧？”
看着林太郎略显尴尬的移开了视线，我就知道他大概是被我说中了。
我不由得在心底叹气，“所以，我能把那些杂物收拾下吗？”
·
征得房间主人的同意后，我带着橡胶手套和口罩，开始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倒腾。越整理我越发现，林太郎这人，简直就是个把储存东西当成了习性的大仓鼠，有用的东西有，没用的东西更多。
比如笔头断了的钢笔，保质期四年的过期了的压缩饼干……
这箱子他到底放了多少年？！
我越整理越生无可恋，直到我发现了一件有些破旧的制式服装。在展开的一瞬，看清了这件衣服的我愣在了原地。
——那是军装。
袖口和肘部的面料磨损的尤为严重，肩章绊挂着不再闪耀金光的灰土色流苏，衣面蹭有反复清洗也没能去掉的血污，细数着寒暑光阴的汗水、风霜、鲜血，全部都封存在每一根绣成布料的细线里。在我重新展开它的时候，多年前战场弥漫的血和硝烟、炮火之下的痛苦与绝望，也再一次的重新归来。
我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的日本，距离大战战败以来，仅仅只过了六年。
我站起身，把那件笔挺的军装从沾满了灰的纸箱里提起，对着远处坐在转椅上边看文件边喝咖啡的林太郎比了比。
注意到我的视线，林太郎回过头。
“诶？你把那个也翻出来了吗？”
#
“林太郎原来还参过军啊。”
“只是军用的卫生科长而已。”
“军衔是？”
“一等副军医。”
“那不是很厉害吗！”
像是不习惯鹤见难得的称赞，森鸥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鹤见在说什么。
刚刚鹤见称赞他了？从那个每天都在嫌弃他的洁癖精嘴里？
比起他此刻莫名其妙的心情，鹤见并没有多加在意，而是将心神全部放在了他的从军经历上。
“林太郎，最前线的战况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的态度……显然与平常的鹤见不太一样。
“森酱见过战争？”
“没有，如果见过就不会问林太郎了。”
虽然鹤见是这么回答他的，但森鸥外觉得，鹤见起码是对战争有所了解，才能用出“前线”、“战况”等字眼。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明所以而感到好奇，人们一般会问，“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基于个人利益角度的考量，森鸥外给出了一种最为冷硬和残酷的说法。
“最前线的任务目标基本只有两个，要么死守阵地，要么积极进攻。一切都以这两个目标为最高指令，这意味着，无论牺牲多少士兵，上级也不会根据战损或战败而撤退命令。”
“换句话说，最前线就是需要拿人命来向前推进的任务，这也是基于合理性的抛弃，必要性的牺牲。”
语毕，森鸥外观察着鹤见的表情。
那张脸上没有露出情绪激烈的波动，似乎是把他的话认真听进去了，并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他在想什么？
森鸥外很想这么问出来，结果是鹤见先一步抬头。
“我可以穿穿看吗？”
“什么？”
森鸥外把目光放到了鹤见手里的那件军装——
破旧到这种程度的衣服，鹤见不可能不知道上面有多脏，即便如此也想要去穿？
鹤见的体内，似乎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曾肆意生长。
仅仅只是借军装一用，这样的请求他不会拒绝。森鸥外看着变回了大人体型，并换上他的衣服的鹤见，不由得用手背撑起了下巴试探，“难道说鹤见君有当兵的志愿？”
“嗯？”
镜子里的青年把脖子上的第一颗扣子扣紧，又整理了下袖口和腰间的部位。“不，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鹤见君看起来很受触动的样子。”
片刻的沉默，鹤见回答了他。
“或许吧，不过我没有当兵的意愿，也没有想被牺牲掉的想法。”
鹤见的视线放在同样出现在镜子里的森鸥外，两人仿佛在镜中对视，“就像林太郎说的那样，战争是需要消耗人命的东西，我的话，应该是讨厌战争的。因为厌嫌，所以会下意识的关注，如果林太郎想知道的是我对战争的想法或看法……”
“我希望国家能够再也不用打仗。”
听到这里，森鸥外忍不住笑了。
那是一种略显轻慢，如同走过路边听见小儿狂言妄语般的哂笑，“再也不用打仗……很不错的梦想。”
“你可以直接说我做梦，我并不会介意。”
森鸥外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只是感叹是年轻人会有的想法罢了。”
#
年轻人？
我从镜面里看着不过三十上下的林太郎，不知道他是凭借着多大的脸，或者说怎样的阅历和年岁，来评判我这个无法用外貌确定真实年龄的鬼。
他是真的这么以为，没有上过战场的我，不配说出不想要国家打仗的资格吗？
然而，在这种时候，我又突然反应过来，就算林太郎是个几乎什么都要算计的人精，他也还仅仅只是个三十几岁的青年，远远没有老成到能接纳不同的人，不同的地位，不同角度下衍生出的不同观念，以及来自各人的不同的声音。
林太郎是不知道，我跟从过军的他对战争的认知程度，是两个完全不同层面的靠近真实。
“林太郎知道发动一次国际规模的战争所需要的军事开支，能达到国家财政的多少百分比吗？”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决定好心给林太郎科普一番，“是30%以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40%。
那个数字，是本世界的我所接触到的真实的文史记录，也就是大正三年到大正七年，国家以战胜国的姿态结束了的那次世界大战。就好的一面而言，国家取得了难以动摇的国际地位，军国主义盛行；就坏的一面而言，军事开支的过重一度给许多非重点城市的偏远地区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打击。
——本国绝大多数的人民生活都被消耗空了。
“战争的军事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它是战争的根本，而当战争拖垮了整个国家的生活条件，那就不再符合这一根本了。”
“有些战争是无可避免的。”
林太郎的语气冷硬了下来，“当异能力改变了战争定义的那一刻，无法取得先机的国家注定会被淘汰，会被其他国家碾压。”
“对。”
我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在听到我认同的那一瞬间，林太郎露出的诧异表情。
“所以我说，我想要国家再也不用打仗，仅仅只是出于和你一样想要保全国家的想法。”
·
诊所里一时间变得极静，我给林太郎留了一段时间来理解我此番话的用意。
直到确认他的神情能稍微接受我的表述，我才谨慎的继续开口。
“林太郎，你应该是想要改变什么的吧。”
“你对地下情报的暗中收集，书桌上各个组织涉黑交易的行踪记录，书架上的军事战法谋略，鬼对横滨及人民生活看法的试探，想要成就某种目标的野心。”
“你不满目前的现状，也不满足于当前的地位，这种想法你没必要隐瞒我。”
·
我总算是说出来了。
虽说我并不会采取能损害到他人理想的方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林太郎跟我不一样，令我不得不为了照顾他而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接受我。
越是聪明、有才华、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就越是要慎重的去建立一段稳定的信赖关系。
都已经两个月了。
这种长达两个月、如温吞水一般的日常本不是我该追求的，我最需要的，是横滨目前这种混乱无序的局面。多少次我想随便加入某个势力或组织以测试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能力，然而林太郎这边……
他背后酝酿着的某件大事，最终还是令我权衡着做出了留在他身边，以便观察他行事手段的决定。
在林太郎的身上，我发现了某种自身所不具备的能力——
心计、权谋、城府……
正是基于他身上的这些特质，截止到目前为止，他成为了我所遇到的各种人当中，最有可能给我带来帮助的存在。
幸好，我跟林太郎的想法是相互契合的。
他想要钓鱼。
而钓鱼者又是永远也想象不出未浮出水面的鱼的模样，也因此，在浪花溅起的那一刹那，总是能令钓鱼者露出或兴奋或欣喜的表情。
在我最后用与平日无异的平淡语调说出——
“我可以借助你我身为「鬼」的力量，只要我们的理想具有一致性。”
这个时候，我清楚的看到，森鸥外的瞳孔在紧缩了一瞬过后，他的嘴角不可抑制的、勾勒出了一个癫狂的笑容。
者有话要说：
鹤见：我是你该钓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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