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拦在我们二殿下面前做什么？”
对面的老小孩看模样相当不好惹，他的眼睛让苏时钰觉得瘆人。
小厮明元英勇地挡在苏时钰前面，可“老小孩”忽然的一声哼笑，就让明元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心想这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这次出来，定西王府二殿下只带了几个仆从，身手是有一些，但只能应付寻常马贼，像面前这种武林高手，只能由世子殿下去应对。
“老小孩”披着比他的身形大数倍的黑袍，皱巴巴的脸上缀着两颗空洞的黑眼珠子，歪头的动作像个机械人偶，处处透露着怪异。
这里只有他一人，堵在官道中间与苏时钰等人遥遥对峙，不过，他一盯着自己，二殿下就头皮发麻，几乎忘记呼吸。
“老夫八卦门朽木石，想请你帮老夫去取回一件东西。”怪异的黑袍小人道，“贼人偷走了我的东西，但他们对你没有防备，你一定能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苏时钰极其不解，恐惧在胸口翻滚，慢慢从眼中透出来，封死了本想说些硬气话的嘴巴。
他担心朽木石对自己动手，未知的痛楚先一步俘获了苏时钰，但这个古里古怪的老小孩什么都没有做，悠闲的姿态几乎要让人错以为朽木石才是那个被求着办事的。
“你当然会帮我。”朽木石旁若无人地踏出一步，不顾苏时钰身边的一众护卫，直直盯着他道，“二殿下，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真是可怜。”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该问，你有什么是真的知道的。”朽木石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比如你虽然见过阴阳仙，但你真的知道那张易容下的脸属于谁吗？”
老小孩不怀好意地补充说：“猜一猜吧，你兄长知道，但他不会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二殿下皱眉不语，目光中明显流露出不信任，活看在看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
但这也不算错，朽木石欣然接受了这道目光，因为他此行确实是来挑拨离间，而且他知道这只懵懂的小鸟最终一定会落到自己的手心里。
“可惜了，二殿下，你心悦之人其实是你永远也够不到的存在。那位祝姑娘，就是阴阳仙！”
肯定的声音钻进苏时钰和明元等人的耳朵，老小孩朽木石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何等惊人的话，提起祝云，他狠狠磨了磨牙。
“阴阳仙学了一身好功夫，不过几年的时间，就能从我教教主的手底下逃走，现在还和一个卑鄙无耻的混蛋混在一起……”
“你骗我！”二殿下绝不相信，“祝姑娘天生不能习武，而且她和阴阳仙同时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我当时亲眼看见了！”
“真是个蠢货。”老小孩毫不客气地咧开嘴，嘲笑道，“难怪阴阳仙看不上你，连易容都看不出，更不知道自己心上人就站在面前，废物一个。”
苏时钰咬了下嘴唇，蹙眉回想，当日“祝云”出现，一举一动都浮现在脑海中，她连余光都没分给苏时钰一丝，事情结束后直接就走了，反而是阴阳仙多关注了他一会，还轻声向自己道谢了。
而且兄长、兄长的态度是有些不对劲，难道那个“祝姑娘”确实是假的？
他们都瞒着我……
苏时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为阴阳仙的事被当众嘲讽了一番，而兄长什么都不和自己说，就看着他蒙在鼓里。
偏偏这时候，对面还要补刀，阴沉的黑袍人说完，摇了摇头，相当失望地说：“被耍得团团转，蠢到这种地步，老夫该把‘朽木’的称号让给你才对。
“你跑了，定西王世子应该很高兴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一个碍眼的家伙，现在正围着阴阳仙打转吧。”
“……他不会的。”苏时钰低下头。
“朽木不可雕也，看来是老夫自作聪明了，一个愚蠢的废物，根本不可能帮老夫从祝云手里拿回那件东西，还是去找你兄长吧。”
哼地一声，朽木石拂袖而去。
这个怪异的魔教中人竟没有强行动手，就这样飞远了？仆从们面面相觑，但看见二殿下一直沉默，脸色阴晴不定，没人敢出声。
良久，苏时钰道：“明元，你们回去告诉兄长，有魔教中人盯上了他和祝姑娘，切忌要对阴阳仙的身份保密。”
他的声音很冷静，只是尾音有些颤抖。
“我自己回长安就是，别跟着我。”
明元瞧着，二殿下的神色里尽是心灰意懒，一向活泼的少年郎成了霜打的茄子，在秋风中默默红了眼眶。
朽木石的话句句往他心口上扎，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苏望卿与苏时钰是多年的兄弟，两人的感情并不是这几句话就能动摇的。
二殿下甚至觉得，哪怕祝姑娘更偏向兄长，也本该如此。
从出长安开始，苏时钰就时时刻刻都被提醒自己养子的身份，其实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也没资格有。
如果不是养父和养母大发善心，收养了他，如果他们没有出现，苏时钰现在就是猎户的儿子，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和山沟里那些猎户没有区别。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是那股难受的情绪不是想压就能压下去的，苏时钰此刻更清楚地意识到，身为阴阳仙的祝姑娘是他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存在，还未拥有，已经失去。
就这样吧，至少、至少还有爹和娘，至少还有长安这个容身之所。
苏时钰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又假装自己已经做回定西王府宠着长大的二殿下，在王府门口扬起笑脸，假装高兴地跑进去。
“余叔，娘在后院吗？爹娘都在？那不用通报了，我自己进去，给爹娘一个惊喜！”
他的语气开朗如寻常，只是心里翻江倒海，尚未收拾好情绪。
苏时钰不知道自己的演技能不能骗过养母，怕自己一看见娘就忍不住哭，所以在院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才慢慢踏进去。
纸窗后隐隐约约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看见那个插着发钗的女人，二殿下鼻子一酸，心道还好没有直接进去。
他缓缓吸了口气，屋里有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又在绣什么？”是爹的声音。
定西王妃侧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头也不抬地回：“出去玩了一年，钰儿腰上的荷包应该旧了，我想给他绣一个新的。”
“给望卿也绣一个，他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你不该总是偏心钰儿。”
一声冷笑落下，屋内的女人强压着怒气道：“偏心？我已经忍了那个野种二十多年，再大度不过了。现在连给自己的孩子绣个荷包都要分他一份吗？”
什么意思？
苏时钰看着纸窗，有种推开它进去质问爹娘的冲动，但腿如同灌了铅，强逼他留在原地听完。
“你又忘了，望卿是我们的亲儿子。”
“他不是！”女人近乎尖叫了一声，随即压低嗓音，颤抖着说，“钰儿才是你的孩子！那个野种是从一个卑贱的村姑肚子里爬出来的……”
苏时钰头昏目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在做梦。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手心的痛楚完全比不上割得他耳朵鲜血淋漓的那些话。
“王妃，你失态了。”定西王冷冷道，“神剑的降生给边境带来了数十年的和平，高人早就预言过，神剑的气运要为我们所用，只有这一个办法。这一点，钰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可是……”
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了。
脸色苍白的苏时钰站在窗外。
“钰儿？”王妃大惊。
“娘，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我才是……”苏时钰苦笑一声，“我本该是世子？”
见他失魂落魄，郭王妃心如刀绞，她越过窗沿，去抚摸儿子的脸，哽咽道：“你瘦了，我儿，是娘对不住你。”
紧接着，怨恨又从她颤抖的手传递到苏时钰皮肤上。
“都怪那个野种，当年他一出生，王爷就和着了魔一样，他忘了我，也忘了你啊！”
郭王妃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去，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看儿子的脸色。
苏时钰几乎喘不过气来，求助一样地望向父亲。
定西王有些惭愧地移开目光，叹了口气：“钰儿，这些年王府上下并没有苛待你，你就、你就认了吧。”
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四面八方都回响着父亲的声音。
哪怕苏望卿抢走了他的一切，他也该知足了。
苏时钰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这一切，被蒙在鼓里二十一年，他无数次期待定西王和王妃是他的亲生父母，又无数次从他们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现在梦想成真了，苏时钰却觉得一切都很荒诞。
太可笑了，他甚至做不到去恨爹和娘，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
没有理会郭王妃的挽留和定西王的道歉，苏时钰丢了魂一样跑出长安，举目四望，天空辽阔无垠，竟无一处是他的容身之所。
身后，有人道：“醒悟了？二殿下。”
神出鬼没的朽木石怜悯又不屑地抬头，拖长声调道：“再猜一猜，你兄长知道，但不会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苏时钰低头，如同木偶一般喃喃自语：“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世，难怪……难怪他总是那么说。”
苏望卿夺走了他的一切，却弃如敝履。
降生的神剑早就发现真相，只留他苦苦挣扎。
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着，面前出现一只迷糊的手。
“去报复那把高高在上的神剑吧，老夫会帮你，只要你答应帮老夫拿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一次，苏时钰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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