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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光是江重涵,连余大娘跟林轻筠愣了一下。
虽然杜玉娘是因为差点被送给老员外做小妾才来投奔江重涵的,但因为认了义亲以后江重涵一直拿她当孩子,自然而然地,余大娘跟林轻筠也拿她当孩子看待,平时几乎不让杜玉娘做事。
听到杜玉娘出声说她可以,余大娘甚至想说你还是个孩子,家里的大人又不是死光了,哪用得着你操心这些?
可话到嘴边了,余大娘蓦地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想到了齐朝其他的女子。女子十有五而及笄,就要成亲了,在那之前,教养差些的女儿十四五岁才教管家,若是以教养出名的人家,三岁缠足,四岁开始学规矩,五岁开始学女工、管家。杜家虽然因为杜老爷去世而败落了,但也是书香之家,杜玉娘一看就是很小就开始学规矩的,会管家,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但……寻常就对吗?江重涵心中问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赞同。他藏得很好,至少余大娘没有发现,可……
林轻筠看了一下杜玉娘,杜玉娘则抿紧了嘴唇,低下头去,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开始绞着袖口了。
这……林轻筠看看她,再看看江重涵,心中吃惊,还有一丝疑惑。
正斟酌着,就听江重涵温和地问道:“玉娘,你是真的愿意做,想去做,抑或只是觉得自己该做呢?”
又……又是这样的问题?杜玉娘忽然被这么一问,本能地回答说:“我……我不知道……”
她正满心都是不安,真的不知道。
“那不着急,东西先放着吧,左右我们也才三个人,不碍事的。玉娘,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同我说。”江重涵声音温和,决定却下得快,“时候不早了,闹了一上午,我先去温书。”
“涵哥儿……”余大娘根本缓不过神来,本能想劝,被林轻筠轻轻拉住了。
她先对江重涵笑笑:“郎君安心温书。”
等江重涵进了房间,林轻筠又对余大娘无声地摇了摇头,然后拉着杜玉娘的手,柔声问:“玉娘,我们上楼去好么?”
杜玉娘无声地点头,跟着她上了楼,在竹榻上坐了会儿,正强忍着,手里忽然被塞了杯温茶。
“来,玉娘,先暖暖手。”
杜玉娘从小没什么朋友,此地也举目无亲,林轻筠是唯一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子,又常常宠着她、护着她,自然而然地就生了亲近之感。她被杯中的温度暖着,仿佛那就是林轻筠的关心带来的温度,终于,杜玉娘的眼眶红了。
“筠姐姐。”杜玉娘哽咽着问,“义兄,他是不是厌烦我?”
林轻筠讶然:“怎么会?”
“可我很没用,筠姐姐、大叔、大娘,都能帮到义兄,我却……”
杜玉娘说着说着,不由得想起了刚来时,她连扫地、生火都不会。直到现在,家里用的水,不是江重涵打的,就是林轻筠打的。自己在这个家里,就跟吃白饭似的,什么也不会。
她难过的是这个么?
林轻筠更惊讶了。
她虽然是之后才来的江家,但也知道杜玉娘本是江重涵的未婚妻,只是当时江重涵觉得自己家境不好,两人又父母双亡,且唯独能为两人做主的杜家大郎君也不知所踪,才认的义亲。但在林轻筠……不,在其他人,包括余大娘等人眼里,这不过是未免两人住在一起遭人闲话的找的由头罢了,等杜玉娘十八岁了,这二人就是要成亲的。
既然杜玉娘早晚都是江家的主母,早一点管家也没什么不好。
虽说十二岁太早了,可江家又没有婆母在,怎么样还不说杜玉娘说了算?江重涵将来必成大器,趁着江家家业还小时,先让杜玉娘练练手,或许还是好事呢。有人管家,江重涵也不用操心柴米油盐,能专心读书不好么?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听到江重涵拒绝让杜玉娘试着管搬家之事时,才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想劝江重涵。林轻筠也以为,杜玉娘是因为想拿到未来主母的资格却被未婚夫拒绝了,才伤心难过的。
结果,她难过的原因,是觉得自己没用?
但转念一想,林轻筠也能理解她,她拿出唱慢调的声音,轻轻柔柔地问:“玉娘,若是对郎君没用,你心中会不安,觉得自己应该离开,是么?”
杜玉娘低头捧着茶,摇了摇头:“我知道义兄是仁慈良善之人,不会将我赶走,我只是……筠姐姐,我以前没想过的,但现在看你和大娘都这般能干,便觉着……我,我也不想当个无用之人。”
“因为我们?”林轻筠更诧异了,忍不住问:“玉娘,不是因为郎君么?”
杜玉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啊?义兄的看法,我当然也是在意的,可让我不想没用的,确实是你和大娘呀。尤其是你,筠姐姐,你真的好厉害,你看,你今天还得到御史奖赏了宝刀呢!”
林轻筠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能安然生存,靠的就是胆识、心智和反应迅捷。只在这一会儿,她已经重理了一遍思路,逐渐明白杜玉娘的想法和她担心的不一样了,因此进一步确定道:“玉娘,你方才明明想问的是郎君,为何最后问的是我呢?”
“因、因为,我有些怕义兄。”杜玉娘小小声地说着。
果然。林轻筠登时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问:“哪种怕?是怕他觉得你不够好,所以不喜欢你的那种?还是怕挨骂的那种?”
“怕挨骂。”杜玉娘老实说,雪玉似的小脸不由得浮起红晕,甚是羞愧。“义兄待我极好,我知道他绝不会骂我的,但……但有时我就是……义兄有时让我想起我爹爹,他们都是看起来很温和,从不要求我甚么,只把我当孩子。孩子若是老不长进,他们又会心里忧愁。”
她也在一字一句中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可义兄和我爹爹又有些不一样。我从前学不好管家,我爹爹就会叹气,说我将来嫁到夫家被公婆嫌弃,丢了杜家的脸不说,自己日子过不好可怎么办?义兄呢,我若是做不好,他肯定不会骂我,但肯定不会再给我做事的机会了。”
“筠姐姐,上次我听义兄的安排,去巷子里假装烧书,把御史也骗住了,我真的好开心呢!”杜玉娘说起来,脸上云开雨霁,复现笑意。“虽然对整个计划来说,只是小小的一环,可我却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好大好大的事,可开心了!我也不是光会吃饭买菜的!我一直想再有这样的机会。”
“所以,方才你提出要主理搬家的事,郎君没有答应,你心中觉得少了这样的‘机会’,心中难过?”
“嗯。”小姑娘连连点头,越想越担心,往她身边挨了一点,担心得小脸都皱成一团了。“筠姐姐,你不知道,我是又怕自己揽了事做不好被人笑,也怕自己以后没有机会做事。等鼓起勇气问义兄时,义兄没有立刻答应,我、我就绷不住了……”
小姑娘隐隐生了志气,自己还不知道呢,若是在别的人家,定要斥责她“不安分”,但现在为他做主的是江重涵,他定然不会这么想的。
玉娘很不幸,也很幸运,遇到了江重涵。幸运在她想做,江重涵一定会支持,但不幸之处也正在于此。
“玉娘。”林轻筠抚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发,语气温柔而郑重。“你是他的未婚妻子,是他认下的义妹,你若是将心中这些‘想更有用’的话告诉他,他一定会全力支持你做的。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为何,可他确实对女子异常宽厚,我不就是个例子么?在御史面前,哪个寻常男子愿意将立功的机会让给女子,甚至设计帮她请功呢?郎君是宽厚之人,嫉恶如仇,却也爱助人。”
“只是,江重涵对女子宽厚,可世间对女子诸多苛刻,女子做任何事之前,都得三思。”
“多少女子一生都只围着后院那一点点田地打转,所思所想不过丈夫孩子公婆。你想做个有用之人,想要小巷骗御史杀贪官的机会,此心甚善,极是难得,但也正因为难得,所以注定不被许多人理解。你不妨想想,若是你爹娘还在世,听说你居然在巷子里假装烧书,说一大串谎话骗御史,会说什么呢?”
他们一定会骂她“行事狂妄”、“不规矩”、“哪里有闺阁女子的样子”。
“可……”杜玉娘咬住了嘴唇,“可这么做我真的很开心呀,我开心,难道不比规矩重要么?爹娘疼我,也许说我两句,就过去了,随我开心了呢?”
“便是令尊令堂宽厚,疼爱你,随了你,可世人的评价呢?玉娘,你不像我,我出身瘦马……”
“筠姐姐!”杜玉娘放下茶杯,拉住她的手,“不要这样说,你,你不是卑贱之人,我很佩服你,你好厉害的!”
林轻筠笑了,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是,我就是被当瘦马养大的,哪又如何?我又不是自甘做瘦马的,我已给自己挣了另一条路。出身瘦马,与我而言乃是双刃剑,别人会因此轻视我、鄙夷我,男子会因此轻薄我,觉得我本就是放荡之人,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娶我,我这一生,只能给人当妾室、通房、外室。可也正因为瘦马不是良家女子,我才能不遵妇道,行走江湖,行事出格,我用武功谋生,御史才会夸我忠义。倘若我是良家女子,御史便要说我不遵闺阁教诲,要令我回去抄写女诫了。”
“世间规矩,就是如此。”
“你想做有用之人,固然很好,可一旦这么做,别人就会说你离经叛道,你的名声就不好了。虽然你的终身已定,郎君既然支持你,必不会因此厌恶你……”
“不是的。”杜玉娘忽然打断她的话,“筠姐姐,我和义兄只是义亲,义兄说了,要等我十八岁时,再决定是否嫁给他呢。我……我也可能嫁给别人的。”
林轻筠没有与她争论是不是一定会嫁给江重涵的问题,只神色凝肃地同她说:“非是我偏激,疾世愤俗,实是这世间的男子对妻子的要求,都是沉默驯顺,温柔贤惠的,他们的妻子,一生只能围着他们打转,眼里心里日子里都只能有他们后院那点地方,视线所及,决不许越过二门之外。”
“若是你想做心中的‘有用之人’,恐怕世间除了郎君,再难有愿意同你成亲的男子。”
杜玉娘着实愣了好一会儿:“这……这就是义兄让我想清楚的事么?”
“不,我想郎君在意的,不是你是否有用。他曾同我说过,‘林姑娘,从前我爹传我医术时说,希望人人都能活得自在一些,幸福喜乐。希望你也一样。’,还说‘玉娘年纪还小,我希望她真烂漫些,趁着还未成亲,享受少女时光。’”
“他希望你做任何事,都出自自己的意愿,活得自由。这是极好的事,你有这么个义兄很是幸运,只是他不是女子。”
林轻筠说着笑了。
“我为女子,担心总多过她。”
那笑容落在杜玉娘眼中,不知怎么的,觉得好生沧桑。
筠娘明明才十六岁,怎么会有这样的笑呢?
看得她心里酸酸的。
林轻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地说:“我知道,有些决定不仅会走得头破血流,而且,绝没有回头路可走。”
“玉娘,你是只想管个家,还是想做有个有益于天下的人?你想要的有用,是哪种有用?选了将来的路,若是后悔了,打算怎么办呢?”
“你其实也不小了,要想清楚了再回答郎君。”
林轻筠说完,摸摸她的发,留她一个人沉思,下楼去了。
杜玉娘坐在春寒的窗边,想了很久很久。
楼下,林轻筠热了壶茶,轻轻地敲了敲江重涵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