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郁从小就是个很小心的人。
根据舒女士描述，在别的小朋友会走路就想跑起来的阶段，舒郁扶着墙，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生怕摔倒自己。
舒郁怕疼，所以出门谨记避免摔跤。
不过这种小心也有不可抗力的时候。
初中运动会，参加接力赛的女同学临时生病没能赶去，舒郁临时被抓壮丁。
第一次跑接力赛，舒郁眼神乱飘，握住接力棒的手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
舒郁是第三棒，看着场外给她加油鼓劲儿的同学们，她在冲刺时加快了速度，却在转角被突然冒出来的同学挡住视线，也绊住脚步。
那名同学也是受害者，跑道外侧不远处是打闹的同学们，他们无意撞到了观看接力赛的同学，又撞到了舒郁。
奇怪的集体荣誉感迸发，舒郁所在的班级一直维持着第一名的好成绩，她咬着牙爬起来，顾不得疼痛，咬着牙瘸着腿跌跌撞撞地将接力棒递给第四位同学。
可是时隔多年，舒郁已经不记得当年他们到底得了第几名，只记得湛抒清单薄但可靠的后背。
“当初接力赛咱们得了第几名？”舒郁突然问。
“第一……”
湛抒清不加思索地回答。
舒郁没忍住笑出声，为他们这一刻奇妙的默契。
“所以我的努力有用。”舒郁小声嘀咕。
“是，代价是膝盖下面留了块英雄的勋章？”
湛抒清语气平静，舒郁却从中听出了嘲讽。
“做人总要勇于尝试，不努力，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舒郁也不生气，一只手绕过湛抒清的脖子，攀着他的肩膀，路过心脏时却发现——
“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
“这是在下山，我没有走在平地。”湛抒清说话时始终保持冷静，面不改色地撒谎。
绝对不是因为她动作时带来的扑鼻香气，也绝对不是因为她贴上自己的后背。
湛抒清加快脚步，超过了前面有说有笑的三个人。
下山时，有不明生物在山间发出响彻云霄的叫声。
舒郁好奇地从高处观察，总算发现端倪：“是驴吧，wer～wer～”
她兴奋起来，搂着湛抒清脖子的手收紧。
“我知道你很兴奋，但你先别兴奋，”湛抒清把背上的人往上提，“暂且不说你学的更接近于比格，郁郁，我要被你勒死了。”
舒郁赶紧松手，手指无措地蜷在一起，无处安放。
想搂湛抒清的脖子，但是看见他脖颈处的红痕，又无从下手，可是除此之外，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后面三人纷纷窃笑，不知是在笑舒郁突然解放天性的叫声，还是他们的对话，至少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舒郁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小声问：“我是不是有点幼稚？”
“小孩子觉得幼稚，成年人觉得刚刚好。”
湛抒清的偏爱总是明目张胆。
比如那次摔到之后，班主任建议让家长来接。
当时舒女士的事业蒸蒸日上，正借着东风起飞，一年几乎只有几天在家。
张先生的铁饭碗端得很牢，但是他沉迷拿着他的小钢炮去打鸟，或者跟一群中老年去钓鱼，每天能给舒郁做饭已经是父爱的最高境界。
班主任的电话打得不算顺利。
舒女士的电话是助理接的，听见老师说舒郁受伤需要人接，客气婉转地告知让老师联系张先生。
张先生倒亲自接电话了，得知舒郁只是皮外伤，果断道：“皮外伤不打紧，谁还没受过伤了，她自己打个车就回家了呀。”
那时的舒郁14岁，听见父母相互推诿，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钻天灵盖，脸蛋通红。
她见过谷茫跳绳导致软骨组织挫伤，一连半个月走路都瘸着腿。
谷茫的父母轮流来接她上下学，还给谷茫要好的同学们送了小礼物，让大家帮忙照顾。
自尊心极强的少女舒郁很担心老师会因此投来怪异的目光，因为别的家长显然都不是舒女士和张先生这样。
他们会把孩子的事情放在前面，而不是轻飘飘地推诿。
那是舒郁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地自容，有些不敢面对老师的目光。
最后照顾舒郁回家的任务落在了湛抒清头上。
国庆假期里，湛抒清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舒家照顾舒郁。
而舒郁的亲爹张先生发现两个小孩只要有口吃的就没问题，果断把人交给保姆，自己带着家伙跟钓友们进山野钓去了。
舒郁已经记不起十几岁的他们是如何一起度过那段岁月，只记得背着她爬楼梯的少年身型瘦削。
十几年后的湛抒清肩膀宽阔又可靠，舒郁被放进车里时，手指下意识想勾他，却从他的喉结划过去。
里面如同钻了一只不安分的小虫，不停滚动着。
湛抒清红了耳朵，侧脸不给舒郁看他通红的耳根，视线局促，落在远处的山峦之上，才慢慢冷静下来。
翁曌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一对儿，只觉得暧昧期的小情侣最可爱。
“我真的没事了，还能给你跳一段女团舞。”
舒郁刚来时目光就被草丛里的大笼子吸引，回来打算蹲在地上喂兔子，膝盖都还没能弯下去，已经被人拦住。
“那你跳。”湛抒清挑眉，看着舒郁。
四肢不协调的舒郁瞪了湛抒清一眼，转身往回走。
湛抒清也不介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脸上还带着笑，在舒郁打算回头时，又将脸上的表情藏得严严实实。
正在委屈生气的舒郁最不好惹，如果看见他脸上的笑，肯定要闹。
为了给舒郁解闷，翁曌贡献出一把冬不拉：“抒清说你很擅长乐器，想听。”
断断续续的拨弦声传到厨房，明野探头往外看，笑道：“不愧是你的小青梅，没有她不会的东西。”
湛抒清抿着嘴角，低头看着手里的菜，语气骄傲：“以前我们一起学乐器，她总是比我学得快，就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们暂住的地方是翁曌队伍的落脚点，不过根据翁曌所说，其余人刚好下乡，所以这晚只有他们四个。
房间不够多，所以翁曌和舒郁睡一屋。
临睡前湛抒清也不忘敲门叮嘱：“一定要记得涂药，洗澡一定要包。”
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翁曌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头铁准备就这么去冲澡的舒郁：“果然青梅竹马好磕，他完全知道你在想什么，狠狠拿捏了诶。”
没有湛抒清在，舒郁狠狠吐槽：“大概是因为他比较喜欢做男妈妈。”
两人笑作一团，翁曌从急救包里拿出防水贴，帮舒郁将伤口包好。
等舒郁出来，确认伤口没进水，翁曌打趣道：“这还是湛抒清第一次拜托我事情，现在放心了，圆满完成任务。”
正在擦头发的舒郁眼神躲闪，根本不敢跟翁曌对视，僵硬地转移话题。
可惜两个人的话题很快又转移到了共同的话题湛抒清身上。
“其实我认识抒清还挺早，从认识他到现在，几乎没有见过他开心的时候。”
这话并不是信口雌黄，翁曌看过湛抒清拿下大奖，也见过他跌入低谷。
明野跟湛抒清关系好，连带着翁曌对他了解不少。
从翁曌嘴里，舒郁拼凑出了一个只能靠自己努力的湛抒清。
一曲爆红后，有不少人找到湛抒清，想签下这个无论外形还是能力，都非常适合娱乐圈的男孩。
他如同一块横空出世的未经雕琢的玉石，无数人想夺得这个打磨的机会。
湛抒清很慎重，并未轻而易举将自己的命运交出去。而是最先选择了和明野当时的公司合作。
明野童星出身，当时在拍的是部万众瞩目的大热ip剧，因为ost是中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大家都很心急。
明野听了湛抒清的声音，第一个提议要拿下他。
最后这件事情还真的被明野办成了，湛抒清人气更上一层楼，ost也拿了大奖，并且他们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两人成为朋友的契机也很简单，明野被要求和女一号炒cp，他有喜欢的女孩，对于老东家这种做法不敢苟同，和公司大吵一架。
但是他和女一号相处的片段在片场相处时间长，随便截出一个再编排，就能是个绯闻。
所有人碍于他背后的公司不敢说话，只有湛抒清，默默无闻地帮明野找证据澄清。
“他应该是为了感谢明野，”舒郁笑道，“他就是这个性格，不喜欢欠人情。”
翁曌也跟着笑：“明野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去找抒清，却被告知，人情两清。明野当然不同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傻白甜，他死皮赖脸跟着抒清，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湛抒清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就是偶尔废话连篇，总也说不到重点。”舒郁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翁曌耐心道：“有没有可能，越是在在意的人面前越慎重，才无法准确地说出想说的话？他不太像是不坚定的那种人。”
就是因为知道他习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出来，舒郁才更生气。
他们是可以一起患难与共的关系。
湛抒清的想法也不难猜，不外乎不想连累他们，不想让十几岁的少年人跟着一起苦恼。
舒郁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当时到底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抒清是个很有目标的小孩，刚出道算是赶鸭子上架，后来就是真的喜欢做音乐，再后来是为了妈妈，这两年感觉他像是在计划转型。”
翁曌对湛抒清的事情知道一些，叹息道：“前几年阿姨生病，他不放心护工，但是又要赚钱，很长一段时间都几个地方来回跑，明野他们说要帮忙，他也怕麻烦别人。”
“倒不是觉得他见外或者太客气，抒清应该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吧？”
脑海里闪过初见时抱着书包坐在角落里的小男孩，闪过偶尔被她放鸽子时孤寂的少年，还有演唱会灯光散时他坐在舞台边缘摇摇欲坠。
每一个他，都让舒郁想私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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