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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下本就阴暗，高台上华而不实的灯笼忽闪着微弱的幽光，在殷无央那张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人缓缓起身，朝角落里的赵芥走来。
尽管从面孔、身材甚至举止，都与赵芥印象中的殷无央相差无几，但她已经十分确定，面前这人换了灵魂。
“唉，赵掌柜怎么如此执拗。”那人在赵芥跟前儿蹲下身子，叹了口气道。
“青怀，你在遗憾来的是我，而不是你父亲？”
“你怎么知道是我？”
“早该想到的。当日我要在嵬阁手里救你，救出来的却是殷无央，是你不想被父亲找到，特意用他顶替了自己。而后他给你传递了不少消息，所以你既知道我和你父亲的谋划，又能在巷子里伏击我。”
青怀点了点头，示意赵芥继续往下说。
“嵬阁虽然跟殷无央有私仇，但他们抓他更多的是为了献给阿里耶，所以你本来就是想趁机进入云教的，只不过中途碰上了自己的爹，所以只能用真正的殷无央脱身。”
赵芥突然想起殷无央那副乖顺的样子，“怪不得他明知我要将他送还给嵬阁，却还是配合的很，原来是为了替你进入云教。于是他跟着阿里耶来了这里，你扮做白仙来了这里，白仙失踪，是因为你又成为了殷无央。”
“你说的没错。上山那日你便试探我，好在我动作够快，不然就要被老东西抓住了。”青怀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那我就不懂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保护父亲吗，为何要帮阿里耶？既已查到入云教了，不会不知道她是哪边的吧？”赵芥也不藏着掖着了，既然阿里耶已经和青怀合作，自然不会再相信自己。
“赵掌柜不必担心，我都知道。”后面的话，他凑到赵芥的耳边，特意压低了声音，“教主与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虽然手段可能不同，而我想借赵掌柜将我爹引出来，也正是为了保护他。”
这下赵芥更不懂了，然而她忽然想到什么，一阵恍然，“你曾说有一个人，必能了结此事，就是阿里耶？”
提起这个，青怀的神色突然有些郑重，而后微微颔首。
“所以还要委屈赵掌柜，我想将老东西引来，只能靠你了。”
赵芥竟一时无言以对，她反复思量着青怀当日的话，什么“武功冠绝天下，行事杀伐果决，心底至善”，只觉得这番描述怎么看都很难用在阿里耶身上。
无奈，见过青怀后赵芥很快被转移到了单独的房间里，铁门石壁似是间牢房。即使松了绑，要出去也很是困难。
默算时辰，这会儿应当已经天明了，也不知外面进展如何，她干脆盘腿打起坐来。没一会儿便听到房门外有人经过，那人好似正在门口徘徊，却被青怀叫住了。
“天机护法，教主有请。”
赵芥方知原来是莫川谷，单凭自己被关在里面而他还能大摇大摆的走在外面，便知不是归顺了便是装死呢，十之八九指望不上。
且说莫川谷望了一眼面前那扇不透光的铁门，便紧走两步赶上了青怀，而后一脸疑惑地搭话。
“为何要将赵掌柜关起来呢，将人关起来怎么做诱饵呢？”
“我劝莫先生别动什么心思。”
“贪狼护法说笑了，我哪里敢。”
青怀叹了口气，“莫先生，你来这里既然是为了寻燎烛的，那我跟你说过的话为什么不信呢？”
莫川谷瞬间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你怎能确定？”
青怀四周环视了一圈，将他拉近隐蔽的角落里。
“三年前，我被人追杀，偶然间易容成了一个生息门的低阶门众，却跟着小队混进了赤碣山，自此便经常变换身份躲藏在这里，一躲便是四个月。期间做过看守、厨子，甚至燎烛的侍女。我敢说，少有人能做到像我一般接近过她。”
青怀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用简单的几句话带过，“总之那时候我亲眼目睹了许多事情，燎烛也并不像江湖上传闻的那样。昨日我也曾与阿里耶对质，她认下自己是燎烛，桩桩件件也确实都知道的清楚。”
“单凭几句话就能相信？”
“当然不是。”青怀摇了摇头，指尖点上莫川谷的右手手腕，“你说燎烛这里有伤疤，那疤我曾亲眼见过，而它此刻就在阿里耶的手腕上，一模一样。”
青怀话中的肯定，却让莫川谷沉默了。
年幼时候的画面蓦然出现在眼前，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反应，好似闭了眼睛堵了耳朵，浑身透着说不清的倦意。
“她要见你，你可以自己判断。”青怀打断了他的遐思。
阿里耶站在大殿一侧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块松动了的石砖，是这祭坛下唯一可以窥见天光的地方，此刻一缕白日的暖光斜照进来，她忍不住伸手撩拨。
“教主。”青怀虔诚地欠了欠身。
“莫先生，你曾说要为我找燎烛，可找到了？”阿里耶未回身，漫不经心地说道。
莫川谷坦诚道：“当日莫某只是脱身之计，现在看来倒是蒙准了。”
“听说莫先生与燎烛也有一段渊源？我竟没想到她让那么多人记挂...”
“我心中确有记挂一位女子，原本不知道她就是燎烛。”莫川谷只觉得喉咙发紧，莫名有些紧张，连呼吸的间隔都下意识地延长了，“敢问教主，可记得...十五年前盛阳城的小乞丐？”
“十五年前我没去过盛阳城，若说乞丐，我自己倒是更像一些。”阿里耶转了身，神色从容，“莫先生还要再试探我吗？”
“我...”莫川谷哑口。
她的回答确实让莫川谷始料未及，竟无半点破绽，而自己的谎言则被戳穿，若说起来，还是被自己最不该欺骗的人亲自戳穿。
“那么如今，莫先生愿意帮我吗？”
阿里耶眨着一双眼睛望向对方，漆黑的眸子仿佛可以将一切复杂的情绪淹没，唯独未曾有过倦懒。
“教主想让我做什么？”
“苏大财主买下这座山，又兴师动众的将中原武林有实力有名望的人聚集起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生息门的宝贝，而是为了将生息门背后的势力公之于众，也为了毁掉一样东西，可他找错了敌人。”
阿里耶话是对莫川谷说的，却望着青怀，仿佛在确定他的信任，“我并不是他的敌人，甚至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希望莫先生去劝一劝赵掌柜，让她说出如何与苏老爷联络，我要尽快见到他。”
莫川谷迟疑片刻还是应下了，领了牢房的钥匙退了出去。
青怀似有疑虑，：“莫川谷这人，你可记得？”
“并不记得。”阿里耶答得干脆。
“他虽然找了你许久，又自称找得是他深爱的人，可我不太信。你...真的信他？”青怀有些吞吞吐吐。
阿里耶却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只信你。”
青怀颔首，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地暖意。
牢房里，赵芥有稻草床不睡，而是百无聊赖地仰在地上，只希望阿里耶的下一步动作来得快一点。
大概是心诚则灵，门外很快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来人举了一根蜡烛，燃着牢房里的灯，正是莫川谷没错。
“你怎么来了？”
那人眉头紧锁，他这样的表情赵芥很少见到。
莫川谷突然拉起赵芥的手，不由分说地将腕间的衣袖掀了上去，直露到胳膊肘，可那小臂上面光滑一片，什么也没有。
“你在找什么？”赵芥问他。
莫川谷不答，而是不死心地又抓起另一只看了个仔细，可惜结果也是同样。
“没什么。”来人话里难掩失落，却又莫名叹了口气，紧接着骤然恢复了以往的调调，“掌柜的这么轻易就被人拿下了？”
“你来就是说风凉话的？”
莫川谷身子一探，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来救你。”
赵芥一歪头，表示洗耳恭听。
“阿里耶说自己和苏老爷的目的是一致的，她要我劝你说出如何与苏老爷联络，把苏老爷带来见她，共商合作。”
“怎么可能。”赵芥甚至没听完便随口反驳。
“我也觉得不可能。就算她是...”莫川谷有些心烦意乱，便中途改了口，“就算我根本连你要做的事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见她随意杀了这么多人，也不信她跟你的目的一致。”
莫川谷的眼神坚定灼热，赵芥突然移开了目光，好似心虚地不敢继续与对他对视。然后假意对床上的稻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死盯着不肯抬头。
“我是说，她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做。交给你的唯一目的，便是猜准你会救我走，而后断定我会立刻联络苏老爷，再跟踪我就是了。”
莫川谷听罢眉头一挑，本能地有些不服气，然而仔细过了遍脑子，又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只得自嘲起来：
“那幸好我没有真的叛变，不然两头丢了面子。”
赵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别让人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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