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几个通宵，姜惜乐终于在截止日期前做出成品，将它分别发往两个邮箱。毫无意外，她收到了试音通知。
四天后，明辰大厦录音部。
入选的人不多，制作方只选了四个人来试音。等候室内，其他两人早早到场，忙着做最后准备。
几分钟后，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姜惜乐循声望去，对面推门而入的高芸见到她，顿时愣在原地。
“惜乐，你，你怎么在这儿？”
姜惜乐平静看向她：“我也来试音，你不进来吗？”
“没，没有。”高芸放开门把手，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意图表现个轻松的笑，可慌乱神情却直白显露在脸上。
正当高芸绞尽脑汁，寻求解决办法时，助理姐姐来通知大家一齐去录音室，这无疑是对高芸下了最后的死亡通牒。
几人随助理的指示出了门，姜惜乐走在最后，顺手关门时，高芸徒然将她拽至角落。
高芸掩不住急躁，压低声音询问：“你想干什么？”
姜惜乐垂着脑袋没说话，小幅度与她拉开距离。她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贴这么近，但这模样在高芸眼中却是软弱的证明。
见此，高芸忽然生出股底气，刚才那点愧疚转瞬消散：“你肯定知道了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别兜圈子了，开个价，你想要多少？”
姜惜乐没有回答。
意料外的沉默惹怒了高芸，她最讨厌姜惜乐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永远只会逃避问题，半晌憋不出一个闷屁。
她已经没心思去想姜惜乐何时发现邮箱有问题，她只知道，如果让这件事爆出来，自己就完了。
不管怎样，她必须先稳住对方。
左右撕破脸，高芸索性不装了，气急败坏道：“聋了？我跟你说话，装什么没听见！”
说着，高芸伸手去掐住她肩膀，然而手还没触碰到对方，却被徒然挡开。
下一秒，她从那双熟悉的眼睛中，头一次感受到了愤怒。
高芸不由得嗓子一紧：“你，你做什么？”
姜惜乐刚想开口，身后忽然传来工作人员的呼声。
“你们怎么还在外面，赶紧进来抽签。”
她们耽搁够久了，在助理多次催促下，两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装作没事人一样前后脚进了录音室。
事情没谈拢，高芸急得不行，中途借口称自己不舒服想离开，却被负责人当场警告。
今日到场的哪个不是圈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临时逃走不啻于耍大牌，负责人可不会冒着得罪前辈的风险让她走，就算嗓子吞了岩浆也得上。
无法，最后高芸只得硬着头皮等待。
四人按抽签顺序进入录音室，靠墙坐成一排，姜惜乐抽到3号，而高芸在最后。
趁别人唱歌期间，姜惜乐偷偷打量坐在房间会议桌前的几人，姜惜乐认出其中两位中年男人是《浮沉》的导演和制片。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录音棚角落沙发上，那位压低黑色鸭舌帽睡觉的男人。
那男人身着休闲随性，头发些许花白。看似不起眼，然而姜惜乐却观察到会议桌上，其他几位的注意重心几乎没离开过那人。
身形有些眼熟，大概上辈子见过吧。
前两个新人表现非常不错，台风也稳。
两首歌曲旋律激昂向上，誓有破除黑暗，坚定信仰的味道。着重突出电影中前赴后继，为打击违法犯罪不断向前的警察形象。
等姜惜乐上场，她站在电容话筒前，头顶聚光灯忽然变暗，只留一缕微光打在面前的提词本上。
前奏响起，不同于前两首歌曲的风格，从第一个和弦开始，空远又压抑的情感顷刻流泻而出。
旋律如泣如诉，如同一个经历黑暗的幸存者平静回忆过往。
角落的男人缓缓移开鸭舌帽，露出底下锐利而清明的眼神。
《一秒一秒》
“月光镣铐头顶秃鹰飞旋停靠
上浮下潜空气弥漫一曲哀调
抹平字里行间曾歌颂的我们”
平静空灵的嗓音诉说一段故事，没有撕心裂肺的控诉，也没有势不可挡的魄力，却是遗憾与宿命交织其中。
她是当事人，诉说他们身不由己的抉择。
她亦是旁观者，清晰而冷漠地观望他们永远逝去的时光。
我凝视曾经弱小而无力的自己，懊悔因错过的错过。
此刻，我敬仰高悬于头顶的警徽与宣言，踏上这片苍夷累骨的土地，发誓必将……
“撕扯踏破冲出无所不在囚牢”
故人再见，却早已物是人非。
我不断倒数200秒，重复着当年约定，期待能再睁眼时看见你背逆黑暗，奔向光明。
“坠入寂静的圈套
吞下命运的毒药
谁在向上天祷告
再默念一秒又一秒”
如果当初我们一起离开，与我一起下潜河底，是不是能一起回到乡野麦田，继续儿时理想？
只愿今后，世间再无我们……
“铁锁囚不住歌谣
发出最后的宣告
谜底显露出符号
黎明前一秒又一秒”
当第一个旋律出现时，高芸终于回过神来。打从一开始，姜惜乐早就准备了两份曲风迥异的作品，一份发给她，一份发给制作方。
她想干什么？
高芸百思不得其解，随即又想到姜惜乐那软柿子般的性格，就算她一早发现，肯定也没胆子去告发自己。
高芸竭力麻痹自己，强行使自己镇定。
没多久，姜惜乐从录音室出来，换高芸神色凝重推门进去。
期间姜惜乐路过角落沙发，碰巧与那男人对视一瞬，那人自她唱歌起就直勾勾盯着她，令她想忽视都难。
那此一瞬，姜惜乐便认出他是90年代的实力派代表歌手——秦仁。
秦仁是华语歌坛响当当的人物，早年拿遍各大奖项。后来机能赶不上年轻时的自己，又慢慢转战幕后做起了制作人，比如《浮沉》的所有配乐都是他负责。即便这些年有意低调，鲜少在人前活动，可他在圈中的地位仍旧无可撼动。
在她看来，秦仁着实是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事业上也曾提携过自己，姜惜乐一直将秦仁看作半个老师。
秦仁出现在这儿并不奇怪，但姜惜乐不懂，刚才他为何盯着自己看了这么久。
那目光不像赞许，倒像是……惊异。
姜惜乐按捺住心中困惑，面色如常坐回座位。
这首歌叫《掠影》，室内前奏响起，不同于姜惜乐作品所透出的挣扎与宿命，这首曲子展现出一切故事归于平静后，故事主人公重回家乡，在田野边上痴痴凝望田野间孩童欢快奔跑的画面。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首歌曲更适合做插曲，但……
“停一下。”莫约两分钟，一向躺着的秦仁忽然出声，他起身戴好帽子，切换工作状态，“姑娘你出来，不用唱了。”
调声师闻言将音量拉低，隔音房失去旋律遮掩，透出独属竞技本质的焦灼。室内下降的不止音量，还有空气中愈渐沉寂的氛围。
所有人注意力聚焦在秦仁身上。
高芸战战兢兢出来，秦仁直白道：“小姑娘，你这首曲子写得很好，说实话，是我目前听到最合适做插曲的作品。”
此话一处，室内众人神色各异，只有高芸如释负重。
高芸深鞠一躬，诚恳道：“我很喜欢《浮沉》的原作，听说它要拍电影后就一直关注，现在有机会能为它做一首歌，所以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秦仁听完她冠冕堂皇的话，面色逐渐扭曲：“我就问一句，这歌是你全权制作的？”
高芸霎时愣住，眼神不受控制地撇向姜惜乐。
那怯懦的人一如既往与背景融为一体，面对任何目光只会胆怯躲开，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圈子里混下去？
不过没关系，她以后可以让姜惜乐做自己的专职枪手，她能给姜惜乐很多很多钱，这比姜惜乐自己在娱乐圈里打拼轻松太多。像姜惜乐这样又无趣又内向的人，怎么做得好站在聚光灯下的歌手？
没错，自己这样做也算在帮她。
“是，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秦仁眼底浮现一抹鄙夷：“我这还没听完，你编曲里仅我发现的，就有三处和几首经典老歌旋律相撞。”
高芸瞳孔骤缩。
“你很狡猾，这三段做了升降调处理，配合后期和旋搭配，乍一听确实没问题。而且每次只抄6.7个音，从法律上确实不能判定抄袭，然而你这种行为纯属恶心人。”
“这点手段蒙骗下外行还行，可我敢说，随便让一个学几年音乐的人粗略扒一扒，都能从音轨里扒出问题。”
秦仁嘴上毫不留情，如同丢垃圾般甩开曲谱：“我们今天要选的是原创曲，不是裁缝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曲谱在空中飘然翻转，发出哗啦响声，刺破周遭无声死寂。一张张写满罪恶的曲谱悠然落地，高芸的心随之坠入深渊。
“不是我，我没有……”高芸霎时大脑空白，当众被资深前辈指出抄袭，但凡她脑子没坏，就清楚今天的事有多严重。
秦仁：“不管是巧合，还是你花钱找人做的，都让我十分质疑你的专业性，你真的学过音乐吗？”
会议桌上，导演安亦诚适时安抚：“秦老师您消消气，今天多亏了您在场，不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后面我去跟她公司谈，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您觉得如何？”
作为一个歌手，抄袭可以说是职业生涯中最严重的过错，更何况她只是个刚入行的新人，谁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今天在场的人象征着圈内顶级人脉和资源，现在的情况，无疑是把大家得罪了个遍，她的梦想和事业全部毁于一旦！
她付出那么多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她不允许任何人毁了自己。
“不，你凭什么诬陷我？”高芸发狂怒吼。
她牙呲目裂，转身指向姜惜乐咆哮，“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的，是你这个贱人！”
高芸张牙舞爪，手背青筋暴起，尖锐指甲直指姜惜乐：“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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