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樱小姐在芳姬的翠藻宫住了下来,日日都陪在芳姬身边,听戏听曲,簪花斗鱼,日常都是些宫里玩乐的把戏。这一日芳姬有些乏了,在殿内小憩,九樱小姐便自己一个人在王宫里闲逛。
“如今已是三月,昨夜又下了些小雨,我还记得幼时在宫里见过一场杏花微雨的场景,十分的好看,今日这时节天气正正好,咱们去赏花。”九樱小姐对自己的贴身婢女奴儿说到。
“奴婢记得,那一丛生的最好的杏花就在千水楼台里。”
九樱小姐便带着自己的六个侍女兴致勃勃地赶往千水楼台,可是一行人上上下下将千水楼台逛了个来回都没见着杏花丛,这千水楼台是人造的楼台景观,十梯十转八楼八台相互交叠,几人累的气喘吁吁,身上都起了汗。
“不对啊,奴婢记得就是在这里,怎么会?”
“怎么会?你要是没记错,那花呢?”九樱小姐被败了兴致,冲着奴儿发脾气。
奴儿也是吓得不行,生怕小姐会惩罚自己,见到远处有一个专做楼台洒扫的婆子,赶紧拉了过来问情况,这婆子才说出来,是昌庆宫的宫人将这里的杏花树都挪走了。
昌庆宫是世子的宫殿,如今世子出征在外,住在哪宫里的人便只有唐国公主,无外这花定然是她命人挪的,一想到这里九樱小姐便怒从中来。
“又是她!她倒是过的逍遥,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小姐便要她知道,这湮国王宫里的规矩,走,找人去昌庆宫,将杏花树搬回来。”
“不可,小姐!”奴儿顶着九樱小姐的盛怒,跪倒在她面前,说到:“每年春时用花装点内宫是历来的习俗,而且贵人们在宫里随意搬挪自己看上的花草,也是芳姬娘娘特地下令的恩许,小姐若是贸然去昌庆宫搬走了杏花……那唐国公主虽然不用放在心上,可是恐怕有心人拿这事去芳姬娘娘面前说嘴,伤了娘娘和小姐之间的亲和。”
这九樱小姐也并非是完全没脑子的人,因着这么一件小事得罪了芳姬娘娘得不偿失,她努力平息心中的不满,奈何气不忿那是一时能消得,于是便这么气呼呼得回了翠藻宫。
霜儿命人将杏花搬回昌庆宫后,直接种在了东殿,很快东殿内墙便围了一圈长势正好的杏花树。因为怕惊扰到烟烟休息,所以霜儿特地命工匠们手脚轻些,不要弄出动静打扰到屋内的人,所以烟烟并不知道东殿内正在进行的事情。
直到春风过,杏花香,悠然飞入殿内,烟烟才觉疑惑。
“这是杏花的味道?宫里,怎会有这样浓烈的杏花香味,此花味属清淡,如此浓郁的味道,非是在杏林中不可得,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如今的烟烟经历了生死与巨大的失去,已然心如灰烬冷去,除去深重的恨意,只有今日这杏花才触动了她早已失去了知觉的内心。她想起了小时候唐王宫里的杏花,阿嬷抱着她在杏花树下唱童谣,择了最新鲜的花枝给她做杏花羹。她想起了师父,初遇师父的时候,他抱着残破不堪的自己穿过了一片杏花林,她在朦胧中记得有杏花落在她的身上,那花仿佛具有神性一般洗净了她的苦难和悲伤,不对,带她走出苦难的是师父,为她学做杏花羹的人也是师父。触动烟烟的是杏花,但她心中念着的是和杏花有关的人。
烟烟摸索着站起身,顺着杏花的香味往外走,磕磕盼盼的走出了屋子,她虽然看不见,但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淡淡暖意,让她知道今日是个不错的天气,自己也终于走出了这屋子。
“公主,小心,您要出来为何不唤我一声。”霜儿看见烟烟,便赶紧上前去搀扶住她。烟烟撇开霜儿的手,自己随着杏花味道的指引,来到杏花树下,正巧一片杏花随风而落掉在她的手上,烟烟的手指摩挲着柔软的花瓣,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花依旧,人不同。”
“奴婢听公主念叨杏花,想来公主是喜欢的,咱们宫里正好有一片长得极好的杏花树,奴婢便做主将它们挪到咱们宫里来了。”
霜儿注意到了烟烟眼中的泪水,心生疑惑,面色也凝肃起来,“公主,是不喜欢吗?”
“不是。”
听见烟烟这样说,霜儿放下心来。
“多日不曾出门了,今日着日头不错,你且替我安置一下,我略坐一坐。”
“是,公主。”霜儿回答的语气里带着雀跃,公主日日寡欢,多日不曾出门,今日竟然主动要在外晒晒太阳,看样子大抵是因为自己弄来的这些花,想来此事自己是做对了。
一大片的杏花昂扬在东殿,确是美不胜收,宫人们都无心做事,三两结群围绕着杏花树赏花,一时间东殿热闹起来,说话声笑声细细萦绕。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九樱小姐周围萦绕着一圈焦躁和戾气,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战战兢兢的跟着她回到了翠藻宫。然而巧的是,碰到了来给芳姬娘娘请安的幽无常,九樱小姐一向在幽无常面前说话做事都是毫无顾忌,一来他只是湮国二王子,地位并不受重视,而来九樱小姐对他无意,所以自不必在他面前做出高门闺秀的模样。
九樱小姐今日这般气呼呼的模样,在幽无常面前自然也是毫无遮掩。
“二哥哥。”九樱小姐仍旧面带愤愤之色,敷衍的朝着幽无常略微行了个礼,然后径直冲向自己的屋子。
奴儿停留下来,带着满脸焦灼之色,向幽无常行礼赔罪。
“二殿下赎罪,我家小姐不是有意失礼,而是今日遇到了些不顺心的事情。”
幽无常倒是满不在意,脸上仍旧露出和善的笑容,抬手示意奴儿起身。
“无妨无妨,我和九樱妹妹之间勿需这般生分,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今日是何事令她如此不悦。”
“是,是因为如今住在昌庆宫的唐国公主。”奴儿便将今日种种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诉了幽无常。
幽无常脸上仍旧是那般和善的笑容,温和的说到:“原来是这样,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九樱妹妹消气。”说完便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宫人去替他做事。
九樱小姐回到自己屋子之后彻底爆发,将目之所及之物都摔了个粉碎。幽无常刚一推门进去,一只青瓷点红的瓶子便飞来在他脚边砸的粉碎。
“九樱妹妹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怕是不值得。”
幽无常仍旧微笑着,信步走到桌边,自己扶起倒地的椅子坐下。
九樱小姐也摔够了,觉得无趣,捋捋衣袖也坐了下来。
“二哥哥知道我为何生气吗?就这样说。”
“是昌庆宫里的那位,对吗?”
“二哥哥怎么……”九樱小姐起初是惊讶的,忽地又反应过来,“定然是奴儿那丫头多嘴。”
“不怪她们,是我心中关切妹妹,非要问她们的。”
九樱小姐对幽无常的亲昵之语已然是习以为常,并无什么反应,而是仍旧沉浸在对烟烟的怨气中。
“二哥哥,你说她一个小国的弃女,怎得如此的没有自知之明,遣送和亲,半路被劫,唐国没有一人前来寻她,一个瞎子,身体孱弱的只剩半条命,我若是她还不如去死,可她倒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在本小姐面前摆姿态,故意做出公主的款,说出写恼人的话来。我与她也算是冤家路窄,今日她又抢走了我想要的杏花树,我实在气得很。”
“她自然算不得个什么,这唐国公主以这样的方式到了我湮国,只能算得一个俘虏,湮国与商国争端,商国大败,我军带回他们未册封的王妃,是挫伤他们的锐气,是为显示我湮国国威,细论起来,她也就是一个战利品。不管她曾经是地位如何尊贵的公主,如今也只是一个物件,为了一个物件生气不值得。”
“俘虏……物件……”幽无常的话似乎真的说动了九樱小姐,脸上的怒色转了三分为疑惑。
“可是,若她真是一个俘虏,冥哥哥为何要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昌庆宫中,不将她下入牢狱。”
“我这大哥,从来就是个心软良善之人,见她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所以才未将她下入牢狱,此女子牵扯着唐国和商国,留她一命或许日后有用处。不过,留她也只是为了留她一命,不是让她在咱们湮国宫中肆意妄为的。”
幽无常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如今,她惹得九樱妹妹生气伤身,也应该受些教训,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否则若是传出去唐国公主在湮国横行霸道,也是有损国威的。”
“就是,我早就想教训她了,不过一直顾及冥哥哥,所以便被她三言两语唬住了,未曾动她,二哥哥今日一语惊醒梦中人,她不过是个俘虏,若让她欺负了去,不仅我没了脸面,连咱们湮国的脸面都没了,想必冥哥哥也是不愿这样的。我这便去,给她立一立咱们湮国宫里的规矩。”
说完,九樱小姐就急匆匆的要出门。
“妹妹别着急啊,我且送你一样东西,没准你能用得上。”
幽无常示意,方才那听他之令办事的宫人出现,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呈给九樱小姐。
匣子里装的是一根陈年牛皮以千织法编织而成的鞭子,生皮的边缘颗粒不平,因为陈年的风干已经变得坚硬无比,这样的鞭子若是打在人的身上,能拉出又宽又深的血痕。
九樱小姐将皮鞭握在手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满脸都胜券在握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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