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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生派遣前哨兵走遍了通向王城的城州，向所有守城的官员和士兵宣告，湮国此行直指王宫，湮国讨伐只指王后，若是途径之地的守军不阻挠，他们也绝对不会伤害此地的百姓，也不会劫掠这里的土地。
湮国士兵的善战和凶狠都是众人皆知的，在中原大地上，商唐两国都十分忌惮湮国的无力，本来因为王城宫变一事，众人都猜测湮国此番定然会大举进犯，以报世子被逼杀一事，却没想到这世子侥幸逃过过一命，也并未以杀戮泄愤。
其实，就算是这些城州要抵抗，也根本就不是湮国士兵的对手。为了保住城中百姓的性命，许多城州的官员都主动打开城门，为湮国的军队留出一条路，幽冥生一行人竟然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王城。
唐王后虽然以新王之名把持唐国的朝政，但是唐国的军事力量分散在各个城州，大批的军队又囤积在边界，实际上唐王后手里可用的人只有王城的禁军，禁军虽然有数万众，但是难敌湮国军队，幽冥生一行人很快就攻破了禁军的防线，进入了王宫。
幽冥生将烟烟留在了辰州，她虽然没有亲历，但是日日都有人来向她汇报湮国军队的进程，何日过了那个城州，何日遭遇了多少军队，何日攻进了王城，何日攻进了王宫。
直到这一日，士兵来报，“殿下攻进了唐王宫，唐王后退无可退，自戕了。”
烟烟这时候在房间里，研磨草药，听到这话的时候手里的动作停了，整个人僵住。叶儿和前来汇报的人，都有些担心，轻声唤了两句，烟烟也没有反应，一会儿之后她又回过神来，没有说话，神色也没有变化，继续开始研磨药草，这一磨就是整晚，叶儿来劝了两回，但是也没有劝动，就这么几钱药材，反反复复的磨了好多回。
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痛恨的人，死了。她没有亲手杀了她，她也死的那样的轻而易举，烟烟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畅快，反而心中空落。她对于唐王后的恨有多深，对师父和师兄，还有落霜村的恬淡日子，就有多怀念，但是报仇似乎到底只是宣泄思念的手段，唐王后就算是死一百次，她思念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清晨时分，一辆马车与一支精良的队伍在官驿外面等待，准备将烟烟护送至王城。
又至王城，再进王宫，烟烟心如止水。
时至深冬，今日的寒风呼啸，烟烟身上厚重的狸毛大褨都被风吹开，刺骨的寒冷就这么直接灌进了她的身体，但是她仿佛感受不到一般，露在空中的脸和手苍白无色。
士兵引着烟烟上了一处城楼，刚停下来，烟烟便感觉有人迎面靠近，带着冬日雪里的寒气，那人走近之后，拉起烟烟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烟烟知道，是幽冥生，他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在摩擦和撞击众发出冰冷的声响，但是他的手却是温热的。
幽冥生拿起一把软弓，手把手的带着烟烟握住，然后绕过身去，站在她的身后，另一只手拿起一支羽箭，同样手把手的放在烟烟手中。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答应让你亲手杀唐王后，没做到。不过还有一人，只能你来动手。”
“公主殿下，饶命啊，饶命啊，公主殿下。”
凄厉的求饶声从城楼下远远传来，烟烟听出来是国师的声音，他怯懦怕死，如今还妄想能够逃得一命，烟烟在心里冷笑，他竟比唐王后还不如。
这时候凛冽的寒风渐渐停了，空中竟然开始飘起了雪来，落在烟烟和幽冥生的身上，那微弱的冰冷挂在烟烟的睫毛上，然后滑过脸颊，融化成水，像是一滴泪，烟烟知道，下雪了。
今年的雪到了，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上一次初雪落下的时候，她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和生活，一切都仿佛是命定安排，时间的轨迹在今日走向闭环。
幽冥生环住烟烟，和她一起举起弓，然后搭箭弦上，预发未发。烟烟想起了国师掠杀师父的场景，那时候无数的羽箭从空中落下，师父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但是浑身却被箭矢穿透，到处都是血污，想到这里烟烟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幽冥生握住她的手又用力了些，忽地手中的力猛然一松，羽箭从指尖飞了出去，这一支箭就仿佛是号令一般，无数的羽箭跟随一起落了下去，国师还没有来得及□□便毙了命。
茫茫大雪落下，烟烟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结束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她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幽冥生一直陪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旁边的人也不敢去惊扰。
烟烟忽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她单手支撑在墙上，嘴里还在不停的涌出鲜血，幽冥生见状立刻上去扶住烟烟。
“烟烟，烟烟。”烟烟的意识逐渐模糊，然后昏死过去。
“快来人，叫军医。”旁边的士兵大喊。
殷红的血浸透了地上雪，蔓延出死亡的模样。
那日夜里，唐王宫所有的太医和幽冥生随行的所有军医都候在望月轩，一个一个的的进去诊脉，但是始终没有人能够明白清晰的说出一个因果来。
“娘娘，应该是忧思甚重五内郁结，而今日积郁攻心，才会伤了内里吐血。”有军医如此判断。
“严重吗？她何时能醒？”
“且细细将养几日，用些滋补的药材，娘娘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然而，烟烟这一睡便就是三日，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为何还没有醒来？本殿竟不知你们每日都在忙什么？”
望月轩里跪了一院子的医师，都不敢言语，按道理来说他们用的药方也没有问题，但是娘娘就是不见好转，也的确没有醒来，甚至气息还越来越弱。
“殿下息怒，我等已经用了所有的方子，最好的药，但是……”有军医鼓起勇气回话。
“但是什么？”幽冥生的语气里有怒意。
“但是娘娘，似乎像是，自己不愿醒来。”
“自己不愿醒来？”这话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的开脱之词，幽冥生全然不信。
“回殿下，臣之前诊断，娘娘之所以会吐血昏迷，是因为忧思郁结攻心，这样的症状症结人心，正常情况下用药是有用的，但是最终要好转，全凭病人的心态调整，而娘娘如今不管用什么药都没有反应，恐怕是症结未解，心症未除，我等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幽冥生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烟烟的床边，他神色落寞，心绪低沉，有些无力的坐下，拿起烟烟的手握在手中。
“你真的不愿意醒过来吗？”
“我知道，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的师父，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他报仇，如今仇人都死了，你的心中也没有念想了，但是……”
“你对这世间真的没有丝毫留念了吗？我们之间，你当真一点都没有放在心里吗？”
幽冥生回想起两人在山村里相处的日子，短短不到半月，却是他一生都难忘的生活，那时候烟烟常常对他笑，他很想将这些笑容永远藏起来。她是一个极为倔强的人，但是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睛和最好看的笑容。
叶儿在收拾烟烟的东西时，发现了一封信，是烟烟写给幽冥生的，叶儿急急送来。
自从看不见之后，烟烟很少写过东西，从纸上有些歪斜但是仍旧工整的字迹看来，她真的很认真用心。
信中寥寥数语：往事历历，终将有结，人之相逢，终有一别。我与殿下，有共患之情，却处相隔之境，相逢不时，皆是无礼之妄事，但此间种种，敬谢殿下，愿别后相安。
幽冥生看过信后才明白，原来她早就生了此心，终究是要同自己告别。
“你若不在，你要我，如何安得了？”
幽冥生红了眼眶，手中紧紧攥着信纸，有些哽咽的说出这话，眼泪终于落下，在旁人看来坚不可摧的幽冥生哭了，他消失的六情，淡漠的无感早就在同烟烟的相处中，慢慢寻回，他能够清晰的明白高兴、愤怒、失望，如今也明白了悲伤。
幽冥生衣不解带地守在烟烟身边好几日，肉眼可见地沧桑了许多，而烟烟地状态也越来越差，虚弱苍白地模样让她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终于，这一日，烟烟没有了气息。人们都说，唐国公主，湮国的世子妃，死了。
停灵三日，烟烟被送进了王室陵寝。幽冥生看着水晶棺中的烟烟，面色如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是也永远不会醒来了。吊唁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就剩他一个人在这里，幽冥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无声痛哭起来，最后无法呼吸，心里被拉扯的生疼。
幽冥生最终还是带着军队撤出了王城，离开了唐国。返回湮国的一路上，他们走的是与来时相同的路，每经过一处熟悉的风景，幽冥生都会想起烟烟，那时候她贪恋沿途风光，幽冥生便假装休息刻意停下来。他知道她这一次来唐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他以为他陪着她一起就能护住她，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护住她。
夜晚，军队停驻休憩，幽冥生独坐在河边。这一路上他的面色和心情都十分灰暗，众人都不敢去打扰他。虽然是深冬，但是今日的月亮竟然亮的十分异常，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面，隐隐显示出月亮的形状。
“五星绕月，竟然有这样神奇的天象。”有士兵惊呼，旁边的人怕打扰到殿下，于是赶紧让他闭嘴，但是幽冥生还是听见了。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景象，心中思索，若是孤星伴月，就算是这样漫长的生命也不会孤寂，可是人短短一生，失去了所念便是如此难熬。若是可以，他愿将余下的岁月分出一半，只愿所念之人好好活着，哪怕生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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