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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春日的时候,幽冥生又来了一封信,信中也只是浅提了两句日常,再问候了下烟烟,言辞间显现出来的只有友人的恰到好处,不逾矩不过线。在信的最后,幽冥生提到,这般时节,不知杏花开否,他知她爱杏花,告诉她且不要错过赏花时。
烟烟也才反应过来,如今这时节,应当是是杏花快开了。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烟烟又想起,先前在湮国的时候,霜儿在东殿里移栽了好多杏花树,既然东殿也有杏花,他怎生不知杏花已开,或者是因为湮国地北,时节总会晚些,就连花开也会晚些。
永巷之内果然漫天白花,只是吹了两日的风,就落了满地的花片。烟烟命人在这里摆了案几坐榻,自己一人在花树下熬煮杏花羹,羹既成,她乘了一碗放在自己对面,呆呆地看着那碗杏花羹,坐了很久。
烟烟折了好些杏花制干,回信的时候放在信封里,让人一并送了出去。
“也不知信送到的时候,东殿的杏花是不是已经开了。”
夏日的时候,幽冥生的信又至,这一次送来的还有一支他亲手打磨的骨簪,说是他猎到了极为珍惜的凶猛之兽,取了其锁骨磨成了这支骨簪,这凶兽骨质清奇,打磨后的骨簪竟然比玉石还要透亮,可堪称为珍稀之物。
秋日的时候,幽冥生的信又至,随信而来的是飞鸟的羽毛,极为奇特好看。冬日的时候,幽冥生的信又至,随信而来的,是用雪水制的酒,是他亲手做的。
两人书信物件往来,四季一轮,年岁很快便过去,岁岁年年,烟烟和幽冥生虽未相见,也从未提过只字关于相见之事,但是彼此往来联系却从未中断,不管是情感还是思念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在驿军往来奔赴的路途中,逐渐变得有形,凝固成为彼此都能分辨的模样。
三年过去,唐国的一切都在按照烟烟计划的轨迹往前,子简善武,如今在军事战略上颇有学得,王城的禁军如今练的强过之前十倍。关向善谋,对于朝堂之事洞若观火,解过水祸天灾,还能辩得忠奸,帮助烟烟惩治贪官。元明善辩,口若悬河未有败绩,试炼科举才子,协助丞相选拔贤能之人。
眼见唐国逐渐恢复元气,清月馆的三个少年也逐渐养成,烟烟十分欣慰,也庆幸自己当年并没有选错人,只是如今要在这三人之中选出一个接替王位,倒是一件难事。
又是一年除夕夜,烟烟与丞相夜话时,皆为此苦恼,再过一二年间,唐国边防筑牢,王位更替的事情便可以进行了,只是两人如今都还难以决断人选。
又是一场漫天的烟火,今年烟烟独自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去,如今万家灯火安乐祥和,她的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不仅是因为忧心王位之事,还因为,今冬,迟迟没有收到幽冥生的来信。
两人的书信往来已经成为烟烟的习惯,如今没有收到信,她的心中空落落的,总是觉得不安,再等了些时日后,烟烟本欲先行去信询问时,终于有驿军送来信来,来的人传话说,这信加急,湮国那边将信送过来的时候,跑死了数匹良驹,他们也不敢怠慢,用了军机的级别传送而来。
烟烟急忙拆开信件,发现这不是幽冥生写的信,而是王荣。
王荣在信中告诉烟烟,幽冥生病重难治,如今已经到了危急时刻,今冬没有来信,是他已经写不了信了。
三年前,幽冥生回到湮国后,被湮国王怒斥为何已经攻下了唐王宫,却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唐国,责令他立刻带兵返回,趁着唐国此时还未稳定,攻下唐国。但是,幽冥生不肯听从湮国王的指令,拒不攻打唐国。两人意见相左,谁也不肯听谁的,最后湮国王发了怒,慈父再也装不下去了,将幽冥生罚去极北之地戍守。
极北之地,是湮国最为神秘且艰苦的地方,这里四季邪寒,有穷奇野兽出没,常人在这里根本待不了多久就会染上寒毒毙命,所以被遣到这种地方来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回去,当然,湮国王并非是想置自己的儿子于死地,不过是想逼他屈服,然而幽冥生并未屈服。
随着唐国在烟烟的部署下的日渐恢复,湮国王更觉错失了一个灭掉唐国的大好机会,便对幽冥生的责怨更深,如今非是灭了唐国,或者杀了烟烟,不能平他心中之怒。
然而这两件事,幽冥生一件都做不到,于是他在极北之地,一待就是三年,最后终于染上了寒毒,如今再强健的身体都撑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每次来信所诉,都道平安,怎么会变成这样?”
往日的字字句句重新在烟烟的脑海中流过,她仔细在其中寻找端倪,才反应过来,极北之地没有杏花,错过赏花时的人是他,奇兽珍禽只有偏僻荒原才有,极北之地酿酒只有雪水可融。其实幽冥生早就告诉过她了,他在信中粉饰出来的平安,其实错漏百出,但可惜的是,烟烟直到如今才看清楚。
信纸从烟烟的手中滑落,她浑身僵直又微颤,强行打起精神,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到:“召,丞相,来。”然而却因为过于的崩溃,声线辩得沙哑,连停顿也奇怪了起来,最终也只得吐出这几个字。
烟烟密会丞相,细细安排了朝政之事,然后连夜离开了唐王宫。
王荣在信中让烟烟先前往湮国王城,他们在王城会合后,王荣再带她前往极北之地寻幽冥生,王荣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不要擅自独自前往极北之地,哪里极为危险。
烟烟用了唐国的最好的马,昼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湮国王城。
“公主,王城到了,我们要如何找到荣将军呢?”
“城郊军营。”
湮国龙虎豹蛇营皆是幽冥生的心腹,在那里一定能等到王荣。军营之人一见烟烟,立刻打开封锁的大门和严守的防卫,众跪呼迎,世子妃归来。
将士禀报烟烟,荣将军早些时日便已经到了王城,如今已经进宫去了,他吩咐过若是世子妃先到了便在这里等候他,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王荣此时进宫,难道是求王上原谅幽冥生,召他返回王城养病吗,可是他又在信中说幽冥生的病已经到了危急时刻,如何还能经受路途的折腾。烟烟独自一人站在营帐之外胡思乱想,如今已然是冬末,然而湮国地势靠北,天气依旧寒气凛然,刺骨的寒风浸的她骨头生疼,烟烟在心里用力去想象,极北之地的邪寒若是加诸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又是如何受过了这三年。
今夜的王城似乎格外的冷,仿佛是极北之地的寒风从遥远之处吹来。
王宫中,王荣被拦在了冰窖之外。
“荣将军,王上有令,大国师在此静修,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大国师是静修,不是被囚禁,怎么,本将军进去同国师说句话都不可以吗?”王荣的语气带着怒意,他是军中出了名的猛将,发怒起来众士兵都害怕,看守的护卫被这么一吼,顿时瑟缩了起来,但是挡在冰窖门口的脚步却没有挪开半分。
王荣无奈,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前,站在冰窖门口,扯着大嗓门朝着里面喊话。
“大国师,末将王荣,是世子殿下的手下,殿下如今在极北之地染了寒毒,病重难治,求大国师随末将去救救殿下,大国师,您听到了吗,如今只有您能救殿下了。”
然而,冰窖之中安静的如死寂一般,连回声都没有传出来半分。
大国师静坐在冰棺面前,眉目面色祥和,双眼睛闭,一动不动,竟让人看不出究竟是否还有生气。
众护卫看着王荣徒劳喊话,都面露为难尴尬之色,一方面又被王荣所说震惊,世子殿下竟然在极北之地快要丢掉了性命,王上将他流放到那里三年,落得此番境地也是迟早之事,王上真的如此狠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尚且如此,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这才是他们的王上,湮国王本就生性残暴,为了王位天下不择手段,不惜屠戮血流成河。
“大国师,您听见了吗,你真的忍心让殿下在极北之地继续受苦吗,大国师,殿下他,就要死在那极北之地了!”
王荣忍无可忍的怒吼一声,冰窖之内的寒气都为之一震,大国师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他吐纳调息,然后缓慢起身,行动之间,分明虚弱之极。
“大国师,你终于出来了。”
王荣看见大国师,仿佛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然而又被几个瑟缩又固执的护卫拦住。
“让开,你们。”
“大国师,快,来不及了,同我一起去救殿下。”
大国师不置可否,但是缓慢的朝着王荣走去,然而护卫仍旧挡在大国师和王荣之间,王荣这下真的发怒了,他拔出佩刀,做出攻击之势,“你们这群腌臜小货,不给点颜色瞧瞧,不知道你荣将军的厉害。”
“勿要莽撞。”大国师缓慢沉稳虚弱但是笃定的声音拦住了王荣。他又转向护卫说到:“王上命你们看守在此,不过是因为我自求了静修,如今我静修结束,自请出窖,也不算违抗王命。”
众护卫都知道,王上的看护之令,名为守护,实为囚禁,所以大国师只用这面上之语并不能说服他们。
大国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知道,若是我执意要走,你们拦不住我的。”说完,他低头默念了些什么,冰窖便轻微颤抖起来,发出冰裂的声响,仿佛坍塌的前兆。
护卫们终于面露恐惧之色,他们知道大国师的厉害,不懂声色便能惊天动地要人性命,这才纷纷让开。
王荣带着大国师,翻身上马,疾驰而出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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