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子虚观回来已是黄昏，李季常一天旬假用完，又回到国子监上学。
他对四书五经礼义春秋皆不感兴趣，只愿学算学地理音乐。一到经义课他便练字，起先老先生不以为意，以为他在记录自己说的话，还颇感得意。
直到这天课间听到学生们打闹，说李季常在写侠女传奇，气得老先生当下就没收了李季常的话本子，罚他和打闹的学生游记明一起去扫地。
游记明是太常寺主事游咏的小儿子，和李季常这个小儿子不同，游记明上面有四个姐姐，只他一个男孩。全家将他宠的只知玩乐，若不是他精通音律，国子监的大门台阶他都扫不上。
两人本在监里院子扫地，听见外面街上热闹，便扫出了门。扫着扫着又听到坊外车马辘辘，一辆接一辆，两人便扫出了坊。
游记明靠在一代写书信的摊子前问人道：“这是谁家做什么呢，这么大排场。”
摊主答：“这是豫王家采卖，准备大婚。”
游记明一听整个人都蔫了，不断唉声叹气。
李季常道：“怎么了？”
游记明答：“你不知道。我每天刻苦读书的动力就是迎娶高家小姐，本还想明年春试独占鳌头，有了功名立刻去高家提亲，这下好了，彻底没希望了。”
“高司徒家的女儿长得很丑吗？”代写书信的摊主突然问道。
游记明怒道：“你胡说八道！高家小姐是长安第一美人！你懂什么，这可是高司徒的掌上明珠，宠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高司徒牵扯上”他忽然住口，向摊主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晦气！”
谁知那摊主一点不恼，笑道：“你说的高家小姐是高家二小姐吧。”
游记明一听奇道：“什么高家二小姐，高家就一个小姐。”
摊主摇头一笑：“高司徒并非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长女养在城外道观里。”
李季常听此才细细将人打量了一番，这人穿着个粗布蓝褂袍，头发黝黑盘顶，胡子一把垂在桌上，粗看有三十多岁，细看眉眼却分明十分年轻，左不过二十出头。
游记明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拉住摊主道：“你是说嫁的不是高小姐对吗？”
摊主被摇得要散架，忙道：“你若是他，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个一个傻子吗？”
李季常抬手按在摊主肩膀上，轻声道：“慎言。”
摊主看着李季常只是一笑，似乎并不惧怕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季常道：“在下国子监学生李季常，敢问兄台姓名？”
摊主起身恭敬回礼道：“河东顾宴清。”
李季常一时呆住，顾宴清便是明年春试的第一名，他将在曲江春宴上面对皇帝要招他做驸马，宰相要招他做女婿的两难选择，而他以自己乡下有未过门的妻子为由，将皇帝和宰相都拒绝了。
他听说过顾宴清家里清贫，却不想春试在及，他竟然还在长安大街上替人代写书信。
顾宴清本该青云直上的本事，就因曲江宴上的帝相博弈，生生将他的仕途掐断。
李季常隐约记得似乎是他叫红姑的妻子后来进宫伺候高胜寒，才给他谋到了国子监博士，四十岁做上了国子监祭酒。
此人世故圆滑，臣服高胜寒淫威，靠溜须拍马上位，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季常正出神，袖口忽被人从侧面拉住。
“真的是你啊公子，你怎么不上学？在街上做什么？”问话的是李季常家的小厮丁旺。
李季常尴尬住了，他想了半天道：“先生让我们出来采风，下午要画长安百坊图。”
丁旺“奥”了声，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逃学呢。你们继续忙，我走了奥。”
李季常见丁旺往西走，可他家在东边，遂问道：“你做什么去？”
丁旺突然凑到他耳边，悄声笑道：“少夫人有喜了。夫人要去子虚观还愿，让我去西市买点麝香冰片，拿去送给定厄师太。”
李季常只觉无语，昨天求神今天有喜，显然不求这个神也有喜。他向丁旺摆手：“去吧去吧。”
丁旺跑开后，他与游记明趁还没人找上来赶紧往回遛，走到一半他忽停下。
他不由想到高胜寒昨天问他是不是要求娶的话。就这么一瞬间他忽意识到，也许昨日高盛寒并不是话赶话说出这样越矩的话，而是在向他发出一声求救的哀鸣。
李季常心下咯噔一声，他不由想，如果高胜寒的人生能重来，她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嫁个豫王。
他翻来覆去的想，若有选择，谁不想自由自在过一生呢。
回到监里李季常不等先生责骂，便先开口道：“刚才我家里仆人来找我，说我娘病重，让我赶紧回去。”
老先生和李季常的父亲李不为本是同窗，听此忙看向游记明，眼神询问是个什么情况。
游记明特别上道，点头就道：“人来的挺急，我们跑半道上才想起来没跟先生支会，所以又跑回来了。”
老先生一听，也着急起来：“那赶紧回去呀，还愣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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