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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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清不情愿，她抓起一块绿腊酥塞进自己嘴里，将这点不快的情绪咽了下去。

这才将食盒向高凌霄一推，见高凌霄拿走一块，立刻又把食盒抱开，转身钻进里间不出来了。

她不出来应付可以，定厄不应付就说不过去。

定厄靠窗坐着，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给高凌霄煮茶。

定厄道：“别急。司徒之事若有定论，怎会只是禁在家中？八成证据不足，不出几日，水落石出，自然平安无恙。”

高凌霄半信半疑，她对定厄等人的嘴脸摸得透彻。上一世便知这是一窝下三滥的骗子，奈何她们时不时搞些神神鬼鬼，真还灵验，又使得她不得不有所提防。

她拿起绿腊酥，一口咬下，嘴巴还没合上就吐进盘子里，嫌弃道：“好难吃……”话未说完，舌头已经麻了，眼皮忽沉得睁不开，脑袋也支撑不住，意识到自己要倒下去，心里缩成一团，生怕摔疼摔伤，然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等她庆幸，便昏睡过去了。

听到她倒下的动静，定善在门外长松一口气，进门埋怨高胜寒道：“我的祖宗，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高胜寒没答，将一直提在手里的布袋往桌上一扔，砸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定善听别的或许有差，听钱声那是绝对错不了，她忙上来将钱袋打开，一望之下，嘴已经合不拢了，一边收着往里间走，一边向高胜寒道：“你打小我就看出你有本事，真真我是一点没看错！”

定善笑得老皮乱颤，在房里放钱，顺嘴还要骂两句妙清贪嘴。

定厄朝里间瞥了眼，勾唇哼笑，不置可否。收回视线，拿过高凌霄用过的茶杯，握在手中，片刻一股沙土从她掌缝流出，堆在几上，再一挥袖，沙土也没了踪影。

定厄道：“够她睡十二个时辰了。”

高胜寒这才从高凌霄身上转过头来，向定厄道：“师父，什么是桃源会？为什么我从没听过？”

定厄将茶用勺舀出，缓缓给自己和高胜寒的杯子都添满，她背后透着晚霞赐予的金光，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边。

高胜寒看去，竟然也看出些慈眉善目的意思，她静静坐着，认真听定厄说话。

定厄道：“你不知道正常。桃源会是成景做太子时结交的一群寒门士子组成的，那会还没有你呢。他们要求取消士族世袭为官，所有官员必须通过科举入仕，又要求限制大户圈地，量田造册，以当年为准，日后大户若有超出，则按欺君之罪论处。在朝的官员，以宰相杨招、司徒高解为首，一直对他们都是赶尽杀绝。到了成景登基时，紧靠寒士支持无法掌控朝局，他向杨招等人妥协，桃源会当时有四位头领，皆以误国害民之罪被处死。”

高胜寒拿不准定厄的态度，遂又问：“李季常也是桃源会的？”

定厄抬眼瞟了下高胜寒，一瞬又收回视线，继续道：“他是不是原本也不重要，但与桃源会死于一处，对大家来说是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高胜寒又道：“师父我没明白，究竟好在哪儿？”

定厄低头间一笑：“从高家的婚事到高解今日出事，都摆明了皇帝要整治高解，如今添上李季常一条人命，分量就更足了。李不为曾为桃源会积极奔走，以他为首的清流，是桃源会在朝堂中最有力的支撑。现在他儿子和桃源会一起出事，清流的矛头瞬间就指向杨招和高解。清流便和皇帝在立场上先站到一处了。”

高胜寒道：“高解能逃得过吗？”

定厄道：“当然能。他只要倒戈到皇帝，与皇帝联手把杨招除了，自然就可以自保。”

高胜寒道：“那可不能让他倒戈。”

定厄补道：“你别忘了，李季常不仅是你前世仇人，还可能是你今生最大的隐患。”

窗外已经暗了，定善点上烛台端了过来，照亮了定厄的脸。

没有了落日金光，只剩下森森黑影。

定善听两人似有僵持，转而劝慰高胜寒道：“别说这桃源会还真是仗义，说的都是为咱们百姓出头的话，害他们的人确实该死。”

高胜寒还没吭声，定厄却道：“大户的土地也不是抢来的，是那些懒民不愿意种地，自愿卖给大户的。不过是出于好心买下他们的地，又给他们钿农做，不至让他们饿死。左不过都是为了躲朝廷的徭役。”

定善脸色顿时别提有多难看，她正懊悔，怎么把定厄出身大门大户的事给忘了。

定厄道：“科举入仕就公平吗？别人家多少代人努力得来今天的一切，凭什么一番巧言令色就可以推翻世代的努力？他们要怪，就该怪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爷爷，他们的祖祖辈辈，无一人肯为子孙积福积德！”

定善不敢回嘴。

定厄也不理她，只向高胜寒道：“上更了你去李家看看人死了没有。”

高胜寒道:“好。”

——

李家全家上下一眼不敢合，直到将李季常从鬼门关拉回来，王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能睡个安稳觉。留了几个丫鬟在房里伺候李季常，叮嘱随时有事去报她知道。

高胜寒站在李季常床头的时候，房里几个丫鬟已经在地上躺的东倒西歪。床上的李季常似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等着宰割。

李季常感到眼前有暗影挡着，半天没动，他不知是谁要做什么，艰难睁开眼，在昏暗的烛光里辨认了再辨认，瞳孔放大，顿时怔住。

“你，不该在这里。”李季常动了动嘴唇，气息微弱。

高胜寒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又高又大，投在床上，墙上，像一把巨大的叉子从李季常身体横穿过。

她道：“你怎么受伤的？是谁伤了你？”

李季常扯动嘴角艰难一笑：“不重要。与你无关。”

高胜寒挑眉道：“你怎知与我无关？”

李季常一对涣散的的眼珠子朝高胜寒聚了聚，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并非第一次过这一世，我也不分清，到底四十岁的李季常在做梦，还是十八岁的李季常在做梦。”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咳的很轻，五官却皱成一团，额头一层密汗，似乎在尽力压制一团巨大的痛苦。

他断断续续问道：“在高家过得艰难吗？”

“嗯？”高胜寒显然没想到李季常会如此问，她答：习惯就好了。”

李季常笑道：“肯习惯就好。有什么打算吗？”

高胜寒道：“有。”她下身从靴筒里摸出匕首。

李季常仍是一笑：“原以为这次我能自在无碍活一次……你动手吧，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也算我死得其所。”

高胜寒都不知道还有谁能派她。

“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想来。”

李季常盯着高胜寒怔了许久，猛然看到那个戴着凤冠的高胜寒，和此时神情一模一样。想到此处，他不由笑得更放肆了，只是磕磕绊绊，随时都想要断气。

他喃喃道：“在上一世，我给你罗列了许多罪名。其实那些罪名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做皇后就安安分分做皇后，不是你该插手的地方不要插手。官场如战场，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一旦踏进去，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你做人耳根子太软，有脾气却没主意。做个寻常人，是极好的。”

高胜寒道：“好。”一手捂住李季常的口鼻，一手握刀，在其脖间一划。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写权谋，读一些古代权利制度书籍，读到谌旭彬《秦制两千年》里面一章关于西汉盐铁会议的文字，有一行“参与论辩的六十余位贤良、文学，也几乎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全部消失无踪……约三十年后……只寻到四位留下了名或姓的贤良文学，他们是：茂陵唐生，鲁国万生，中山刘子雍，九江祝生”浅薄如我很难写出这群人的精神内核，也并不敢以我四处漏风的文字将他们胡乱描述，所以这样一群人会以引路人的形式出现在主角团面前。在晦暗不明一滩死水的时刻，因为有人闪耀着不灭的人性光辉，哪怕遥不可及，哪怕遗失作古，存在过本身，就是一盏明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信念永照。——————在此祝大家和女主一切顺利，余生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