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又恢复逆来顺受的模样，翠娘微仰起头，想将对方看清。舜华来春生阁许久，从来都是伏低坐小，不跟旁人争什么。所以，她才会肆无忌惮地打骂她。
手腕处传来痛感，翠娘低头去瞧，只见一节节蛆虫在她手踝处钻来钻去。
“啊！”翠娘发出一声尖叫，慌不择路向后退了好几步，疯狂甩着手想将蛆虫甩出去，随后一脸惊恐地质问舜华：“你做了什么！”
瞧着一向眼高于天，只知道作践院中姑娘的老鸨发疯般甩着手，双眼充满恐惧。这一幕令舜华内心得到极大满足，她抬起右手抚摸着靠在肩膀上的黑雾，双眼直勾勾盯着翠娘，另一只手拎着帕子捂着嘴笑。
只是笑着笑着，她又觉得这一切十分无趣。
舜华缓步上前，敛去笑意，双眸满是哀怨，想着扶过翠娘。
翠娘见状，哪给她这个机会，忙闪到一旁，一脸防备。
见此，舜华眼眶含泪，委屈道，“阿娘，这是怪我没留住李郎君吗？”话音落，她捏着手帕擦拭掉泪水，柔柔弱弱继续对翠娘道：“没有李郎君，不是还有张郎君，宋郎君吗？”说到最后几个字眼时，她被这句话逗笑，哈哈大笑起来。
“阿娘，别着急啊。”她眸中闪过一丝狠意，嘴角带着笑意，微微低头将姿态作低，满是认真又却像是威胁道，“阿娘要注意休息，瞧您印堂发黑，别是撞鬼了吧？”
舜华又笑又哭的模样，惊煞翠娘。听到撞鬼这句，她更是浑身一颤，只见一团鬼脸从舜华身后漂浮过来，直冲她脑门。
“哈哈哈哈，阿娘，陪我来玩。”
“阿娘，你什么时候下来陪我们。”
“地下好冷，都是虫子，阿娘求你放我回家吧。”
三三两两熟悉的面孔从黑雾中出现，环绕着翠娘，在她耳旁低语。
“你，你定是疯了！”做过亏心事，最怕鬼敲门，翠娘见到这，哪还有心情去看舜华，她现在视对方如鬼魅，根本不愿多待在这一秒，还没等舜华拉住她，早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
舜华心念一动，黑雾笑嘻嘻地从她脸颊拂过，想追着翠娘过去。下一秒，她身上迸射出一道白光，霎时，舜华捂着心口跌倒在地，疼痛让她蜷缩起身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这道白光不断吞噬飘荡在外的黑雾，无数手掌从黑雾中出现，想要抓住院子里的一切，想摆脱白光，只是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地面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也阻止不了自己被吞噬。
整个廊道泛着层层诡异紫气在舜华眼中扭曲跳跃，无数骷髅前赴后继趴在地上往她这爬来。
尖叫声，痛哭声，诵经声，声声入耳，折磨着舜华让她头痛欲裂。她捂住脑袋，撞到一旁墙上，希望用疼痛来缓解这白光带给她的痛苦。
这时，“舜华，救救我，救救我。”被白光吞噬只剩一小团的黑雾，拼命往舜华怀中钻。
这声呼救，让舜华恢复一丝理智，她伸出手在身上摸索。
眩晕一阵阵袭来，阻碍她的举动。
但“救救我”三个字如催命符，让她强撑着力气，从怀中拽出一角平安符，塞进嘴里用牙齿撕碎。
刹那间，白光扑闪几下后烟消云散，其他事物尘埃落定，又回到原先轨道。
失去控制的黑雾跌落在地，迅速飘回舜华手腕上。
舜华见到此，放心一笑，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江宁镇半山腰一间茅屋里，正在沉睡的姜莹身上闪过一道白光。
一位老翁从地底下钻出，仔细观察着姜舜身上这份已四分五裂的平安符，老翁抚着胡须，不断叹气。
这声响将另一位老妪从地底下引出来，她将平安符摊在手心，猛地一拍老翁胳膊，惊讶道，“这可咋整？”
“你小声点！”老翁两手揣在袖口，叹了口气后让老妪说话小声一点。
但老妪这大嗓门，早将姜莹给吵醒，她揉着惺忪眼睛，朝着老妪这边瞧来，“阿奶，阿奶，咋整什么呀。”
见此，老妪埋怨地瞅了老翁一眼，连忙举手掐诀，整个房间里顿时腾起层层白雾，显得周遭一切似幻似梦。老妪一言不发躺在姜莹身边，想将姜莹哄睡回去。
“阿奶，真好，真好。”姜莹迷茫地环视四周，见这寥寥白雾，以为是自己做梦，抱着老妪不撒手，眼皮子越来越重，“真好能梦见你。”
老妪满眼心疼，摩挲着姜莹的脸颊，见她又睡沉过去，忙收回白雾下了床。拉着老翁往房子外走。
“瞧你出的什么主意，害得我现在只能晚上出来！”刚出门，老妪直接捶了老翁一拳，没好气地嘟囔着。
“这不是没人祭拜，断了香火。整整三天三夜你都没能醒过来，差一点就显出灵身，我才让娃儿们给你收殓的。”老翁昂着头，一脸我没错，说完又难过地垂头，“好歹有舜华那娃儿还祭拜着我，否则老头我也快不行了。”
“这咋整啊，缠着舜华的那邪物，看起来不简单。”老妪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覆在土地上，感应着方圆几百里的种种，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怨念横生，老妪心中悲伤。
凡间种种，他俩有心，却无力。
“拼了我这条老命，也得把这邪物给降伏喽！”老翁跺跺脚，一脸决然。正当老妪想称赞他几句时，老翁虚弱地咳嗽起来，佝偻着身子慢慢躺回地上。
大地感应到掌管者的虚弱，无数植根从地底钻出，为老翁输送灵气。
“没有香火，这点灵力不够哇。”老妪上前，想将自身灵力也渡一些给老翁，被对方给拦住。
“当神当成我们这般，还真不多见。”老翁自嘲般呵呵一笑，拍拍老妪手背，“这片土地归我们管，就算耗尽灵力烟消云散，也得护住她们啊！”
老翁咳嗽不断，他目光眺望而下，将整个江宁镇收入眼中，目光越来越坚决，“舜华娃儿身上这邪祟，不能再等了！”
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将屋里几个小孩子吵醒，姜莹领着她们一个个跑出屋来，见阿翁躺在地上，以为是他摔倒，忙扑上来检查他是否有碍，“阿爷，阿爷你怎么坐在地上？”
老妪见此，忙遁入地下，留下一双眼睛在墙上，依依不舍地望着这帮孩子。
看着环绕自己周围的孩子们，老翁一脸慈祥，“阿爷没事，”他抬手抚摸着钻进他怀里的小阿喜的脑袋，“夜深露重，快回去睡觉。”
这一幕，被红瞳捕捉到。
姜舜华看到半山腰两缕微弱的神力，忽闪忽灭，在听到她们交谈的内容后，神相环顾四周，确实感觉不到香火之力。
“供奉他们有什么用？”心中声音响起，满腔不屑，“万千百姓需要它们之时，它们在哪？”
“先天神祇创造这些神时，有没有想过，他们是靠着人类的信仰来积累力量的，若是没有了人类的供奉，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神灵护佑。”一团黑雾从姜舜华神像里钻出来，化为一只巨大的狐狸身影，立在神相旁边，看着山川河流，“到那时，所有守护之物，皆归于虚无。”
黑雾转头看向神相，见神相无动于衷，它目光中星星点点，身形顷刻缩小，化为小狐狸三步一跳地从神相裙摆往上爬到神相肩膀处，坐卧下来，依偎在神相颈间，“神啊，阿九好想念它们。”
突然，黑雾话锋一转，“可为什么，您要毁灭它们呢？”它说着，狐狸身形从姜舜华颈间倾斜散去，黑雾环绕在六只手臂所持法器上，想从这些法器上闻到故人气息。
毁灭它们，这四个字在姜舜华脑海中回荡。
之前天崩地裂万物陨灭的场景出现在她脑海中，可是已化成山川河流的先天神祇，又怎么会彻底陨灭呢？
“万物有命，”那道低沉的嗓音在天地间回荡，最终又恢复了平静，“当人间怨气冲天之时，神明必显。”
待舜华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屋内一层层纱帘垂挂而下，阻隔着屋外阳光。
屋内一片昏沉，不断传来窃窃私语。
春生阁此时深陷“撞鬼，邪祟”之说，翠娘一早便请来大师，将春生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贴满符咒，大师这会还拿着铜钱剑在院中作法。
舜华躺在软榻上，抚着额头撞伤被包扎好的地方，听着这消息，心中冷笑，面上却装着虚弱，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仿佛真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物在此。
“呜呜呜，娘子你受苦了。”碧萝趴在舜华腿边，哭成个泪人。
“大师，便是这里。”不多会，翠娘声音从外头传来，忙催促大师进去。
“她不是指望你帮她赚钱吗？怎么不敢进来，真是可笑。”那黑色雾气的声音，在舜华耳边响起，“你看，这些人都是恃强凌弱之辈，看我怎么吓他。”
房门被人强行推开，明亮的光线穿透窗帘，照在舜华的脸上，让她稍有不适。
她苍白着脸，缓缓站起身，朝踏步进来举着铜钱剑就要捉鬼擒妖的大师行礼，“大师，阿娘说这房中有鬼，还请大师救我。”舜华衣着单薄，一件轻纱外搭朦胧印出她的腰线，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她微抬着头，眸光中水光潋滟，透着娇弱无力之感。
这一幕，何其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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