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平淡极了,可却如同惊雷响彻在公堂之上。
谁也没有料到事情居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用脑子想想便知,此“说话”非彼“说话”。
其中的奥妙竟是如此!
众人还来不及惊叹,自称卖豆腐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查看。
他探出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好一会儿,他才抬起脸,摸着头好奇地看向众人,“确实是奇怪啊,这水中确实不见一点颜色。”
众所周知,油脂是会浮在水面之上的,且一旦油脂与水相撞皆会现出一层金黄色的薄膜,这种颜色异常显眼,除非眼神儿不好,不然不会看不到。
张屠户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糟了。
他仍不死心,打算狡辩:“有时候忙,铜钱来的多,都放在一个小框里,不一定全都会沾上油脂。”
说完他还尴尬地笑了几声,生怕旁人发现他语气已经在发颤。
程十鸢早就料到这人不会甘心就此停手,能办出如此恶毒的事情,哪里会随随便便回头。
她道:“既然张屠户说,忙的时候铜板不一定会经过他手,那就让人去查查他经营的铺子不就知道了。”顿了顿,她又笑道:“若是......张屠户家里所有银钱都沾上了油脂......”
接下来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说话说一半,效果向来最好。
张屠户听完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要县衙的人一查,他适才说的这些根本不堪一击,到时候他哪里又会有脱罪的机会。
张屠户垂下眼帘,眸中闪过失落。
他向来爱财,客人递给他的银钱,有哪一次是没经过他之手,他甚至担心,有人会趁机少给钱。
因此,为数不多的铜钱,他都是数了一遍又一遍才肯罢手。
刘大用和师爷对视一眼,眼中惊诧不已,显然是没料到这钦差状师竟有几分真本事,可二人也觉着,这次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而已。
大概是这女子身处京城,见多识广罢了。
京城那种地方,无赖和变态和这三原县压根儿不是一个层级的。
苏明全程都在场,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突然就变得有利于他。
他惊讶地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离她才几步距离的程十鸢。
灼灼目光差点让偶然瞥见情况的程十鸢感到心虚,她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
现在看来或许只是仰慕倾佩,又或者是救命之恩,可在这之后呢?
何况原主与这秀才苏明还是旧识,原本就有不少交情,这一桩事情了了,患难见真情,两人之间只怕会另有......
原主已离开,她断然不能用着原主的身体,再去夺她身边之人。
说不定,原主也只是和她一样,暂时去了另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再说,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马上就要离开的人,何必和不相关的人再生牵扯。
张屠户被这么多人盯着,心里开始发毛,他抬手敲了另一只手,力道之重,险些要骨折。
可尽管如此,还是没能冷静下来。
他恶狠狠盯着离他仅仅几步的年轻女子,就像心间上突然多出了根刺,不拔了始终是祸害。
可偏偏,他还不能动手。
就算动手......
张屠户心中忽生出一计,火苗还未燃起,待他环顾一圈后,终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都怪那个给他出主意的,做圈套竟也不知道调查清楚再动手。
指定是嫌脏,才弄来崭新的铜钱放到苏明身上。
这些个有钱的,天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脑子也不知道动一动,一点也比不上他的儿子。
现在好了吧,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聪明人,偏偏要和他们作对,帮着苏明,将这一切全都拆穿了个彻底。
接下来的事情,哪里又还能如他们所愿?
苦苦筹谋数日,却在一朝被杀得片甲不留。
“张屠户,”刘大用一拍惊堂木,瞧着迟迟不吱一声的人,“你还有何话说?”
刘大用当然知道苏明这案子有问题,先前他就收到了一笔数目不少的银子,里面清清楚楚写明,让他不要在苏明一案过多费心思,顺其自然便好。
虽只有短短一句话,可对于他而言,却是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既然能够如此行事,定是提前打听过这三原县县衙的规矩。
送上门来的钱财,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他当然是勉为其难收下。
先前他和师爷商议过此事,师爷也说,这件事情他们按照信中安排做,即可。
一个秀才在八月的乡试前,发生此等大事,却没有在省城查清事实,而是发回三原县,让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来处理,其中本就有不少猫腻。
人手不够这种鬼话,也就骗骗不知情的老百姓。
前有银子送上门,后有发回三原县的苏秀才。
他哪里会不知道——这是有人盯上了苏明此人。
虽不知道挖陷阱的,是何人,但只要在此事中能得到好处,就用不着过多纠结。
主要还是......
就算纠结,让县衙里的人去查,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何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回大人......”张屠户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半个字,硬生生将已经说出口的三个字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刘大用不耐烦了才停下。
“得了......”刘大用伸出右手至半空,打断支支吾吾的张屠户,他大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诬陷我朝秀才偷盗,你可知该当何罪?”
“大人......大人......”张屠户结结巴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跪下连连作揖,试图求得怜悯,他大喊道:“冤枉!冤枉啊!”
刘大用在这三原县为官许多年,如眼下这般无赖的,不在少数。
若是随随便便就心软,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思及此,他瞧着堂下喊冤之人的目光愈发犀利。
更何况......
这人显然是有问题的。
他都能看得出来,刘大用瞥了一眼下面站着的女子,难道还能骗过钦差不成。
蠢货!
不仅人蠢,运气还不好,偏偏遇上了钦差。
刘大用暗骂道:连算计别人都棋差一招,果然是没读过书的粗鄙之人。
虽不知这张屠户和几日前给他送银票的人是何关系,但眼下看来,这人已然成了弃子。
只希望,先前那人给他的银票......不要收回去。
与其等着别人来拿银票,还不如......
“来人——”刘大用怒喝道,“将这个满嘴谎话之人速速押下去。”
“是!”两个捕快立刻抬手应是,其中一个还熟练地将一块布团成球,塞到那求饶的张屠户嘴里。
一时间,公堂上只剩下“呜呜呜”的挣扎,以及粗布拖地的刺耳声。
眼见此人就要被拖出正堂,一道尖脆又绵软的女声骤然传入众人耳畔,“等等。”
刘大用岂会不知这是何人在说话,没有办法,他不得已沉着脸抬手制止下属。
抬首后,已然换了副面容,他笑眯眯看向程十鸢,“程姑娘可还是有什么要说的?”
“既已知他有问题,”程十鸢侧头望了身后一眼,“何不趁此审问一二,看看他到底为何这样做?”
“对啊对啊!”那一同前来卖豆腐的商户连连点头称是,丝毫没注意到高位上坐着的县官脸色越发阴沉,“今日若将事情查清楚,下次我就用不着再来这地儿了。”
事已至此,刘大用哪里还有说不的立场。
若是惹得钦差不高兴,他这安生日子只怕是过到头了。
刘大用沉吟片刻,不情不愿出声道:“将人押回来。”
门口两个捕快得了令,立刻将地上脸色发白的中年男人又拖了回来。
张屠户本想着大不了先被拉下去,说不定之前那个给他银子又给他出主意的,会想法子救他出去。
只是——
计划赶不上变化,张屠户抬起头,先前发白的脸已毫无血色,像个刚死之人。
捕快将人送到还不忘扯下他嘴里的布团,得了顺畅,张屠户大口大口呼吸,试图将口中污浊全数送出。
“啪——”
又是一惊堂木声,此音才停,戴着乌纱帽的县太爷便迫不及待急喝出声,“大胆刁民张屠户,你为何陷害苏秀才,所图为何?背后可是有人指使?”
刘大用说这话也有些慌,现在他为了应付钦差,将人当堂审了,事后那给他送银钱的若是追究起来,又岂能相安无事?
钦差惹不得,可那人分明也不是好相与的。
能够让省城的人手发生变动,又有如此家当和谋算,自己若是没能遂了他的意,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跪坐了好一会儿,张屠户的脸终是恢复了些血色,听到知县问话,他想也不想地道,“望大人明察。”
后面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势之浩大,就连陷入回忆的苏明也被他拉回现实。
他自然是认得张屠户的,也是因此,那一日他才对此人毫不设防。
可哪里知道,这个相识数年的邻居,居然会对他做出如此低劣的事情。
“我到底哪一处惹您不快了?”即使是愤怒当头,也不忘对长辈使用敬称,苏明上前几步,死死盯着昔日见过无数次的脸,“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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