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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马踏雪飞驰，从城市的大路离开，踏着薄雪进了森林。森林中原本的路已经彻底被雪覆盖，辨不清方向，好在艾弗拉姆特使的白马识得路途，危子倾只要控制自己的枣红色母马跟着它就行。一路上寒风直吹过来，开口变得相当困难，因此尽管旅途枯燥，也没有任何人想在马背上聊天。随着他们深入森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夜幕降临大雪也重新降临了大地，森林中的视野不甚清晰，加之雪花飘落，道路状况变得复杂，危子倾不由担心了起来。
在他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特使的白马速度慢了下来，在一颗巨木前向右一拐。危子倾差点撞到巨木上，不得不狠狠拉了拉缰绳。枣红色母马发出不满的嘶鸣，也跟着拐进了小路。这条小路相当干净，没有突出体面的树根，也没有灌木的枯叶，显然是常常有人走过，危子倾不由好奇起这条小路会通往哪里。他的问题不久就得到了解答，在这条隐蔽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小木屋，尽管被雪掩盖得不成样子，但它的木头上很少有虫蛀，屋顶的木头也致密地排列着，风和雪都飘不进去，显然它一直都被良好地保养着。
特使掸了掸小木屋旁的一个雪包，下面原来是一个木箱子，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了铁铲，三下五除二把门口的积雪铲开，打开了小木屋的门，绅士地朝着屋里伸出手：“请。”
“……这是什么地方？”
危子倾带着两个孩子走进木屋，惊讶地四处打量着。他刚刚还在担心夜晚如何在大雪中过夜，现在他就已经待在一个能遮风挡雪的小屋里。房间里和外面一样冷，危子倾拼命搓着手。他走到壁炉前，发现炉子里已经堆好了木头，小屋中间的木桌上有一根又粗又高的蜡烛小心翼翼地燃烧着。他用蜡烛点着了引火的干燥小树枝，熟练地升起了火。他虽然不喜欢火，但是在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不喜欢温暖。再回头看见特使把两匹马也领进了木屋里，牵进另一个房间关了起来，不由问道：“你怎么把她们也带进来了？”
“晚上雪一定会下大，放在外面它们会被惊走的。”
特使走到壁炉前，拿过火钳子夹了几根大圆木出来，“火不是你这么生的，你这样太浪费了。那些木头只是为了方便才放在里面的，生火的时候用不了这么多。瞧，要先在炉子里面两侧垫上两块大木头，然后把其它木头搭在上面，在最上面点火，火不能太旺也不能闷烧，大部分炉子要定时加柴火……”特使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整理着炉火，很快壁炉就从一半闷烧一半烧得过旺变得均匀起来。因为热力他把围巾摘了下来，他的下半边脸相当精致，火光中他脸上的伤疤也不那么吓人了。危子倾想起之前骑马的时候对方也询问过自己，在对方眼中自己恐怕特别没有常识吧。
两个孩子在路上精神高度紧张，进了房间以后就一起趴在沙发上，随着房间里温度升高变得昏昏欲睡。
危子倾看了看他们，问特使道：“这里有卧室么？”
“当然有，等吃完晚饭我带他们去，你晚上跟我一起守夜吧，我们可以轮流在沙发上睡觉。”
特使说。
危子倾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他对于如何在中世纪活下去一无所知。特使携带了一些腊肉和白面包，还拿了一小瓶葡萄酒，虽然没有子爵城堡里的那么精致，但比危子倾身体记忆中的贫民食物好得多。他招呼两个小孩过来，四个人一起在桌子边分吃。这位特使带的食物相当多，足够他们四个人吃得饱饱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吃饭的时候，危子倾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教会给使者们设的中途落脚点，定期有人维护。这片森林晚上一点光也没有，太危险了。”
艾弗拉姆吃一小口腊肉，吃一小口白面包，再喝一小口葡萄酒，明明挤在一个小木屋，却像是在城堡之中。他瞥了一眼危子倾，露出一点笑意：“危先生，别光问我，说说你吧。您是怎么和穆斯塔法家的泽维克认识的？”
“他……那是个很复杂的故事。”
危子倾咬了一口面包，他知道泽维克之前遇到了麻烦，但谁知道现在对方是什么状况，他不能轻易把之前的事情说出来。
“复杂？”
艾弗拉姆的浅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危子倾，露出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脸上猩红疤痕的缘故，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恐怖。危子倾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沙恩这时突然从座位上掉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危子倾连忙站起来，等他把那小子的事情处理完，再转回头，艾弗拉姆的笑容已经恢复正常，危子倾几乎以为刚才的恐怖只是因为他还没习惯对方的疤痕。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耸了耸肩：“他说了多少？”
“危先生不久前见过神，对吧？”
艾弗拉姆轻声说道。
危子倾转过头看向他，他对于神的了解不多，但是黎曼曾经告诉他，这个国家已经有五十年没有神降临的记载了。不管那是因为记载的人疏忽，还是因为记载因为某种原因刻意被抹去，亦或者，神真的许久没有降临，这都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他说：“没错。那又怎么样？”
“他给你的言灵是什么？”
危子倾心一跳，硬着头皮道：“我必须告诉你么？”
“没有这个必要。”
艾弗拉姆收回了目光，“危先生，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秘密，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必要的情况，来确定我是不是得告诉你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
“关于言灵的事情。”
艾弗拉姆伸出左手摘下手套，放在危子倾眼前。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事实上，他除了脸以外的地方都很赏心悦目。但是危子倾最关注的地方并非他的手是否好看，而是他手指关节处的星星形状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疤痕，但是十分平整。他手指和手掌连接的五个关节处都各有一枚星星，四个白色，一个褐色。
危子倾盯着这五个星星，想起之前自己的胳膊上也有一个类似的星星。当时他还以为是皮肤不干净或者是原主的疤痕，现在看来，难道那个星星和艾弗拉姆身上的是一样的？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言星。当你成为言灵师后，你身上就会出现这样的星星，每用一条言灵，你身上的言星就会有一颗黯淡下去，不过每天可以恢复一颗言星。言星的数量可以通过锻炼增加，它代表着言灵师的能力，像我身上有五颗言星，就是五言灵师。你认识的泽维克是三言灵师，据我所知，歌赛达的大主教是十言灵师，他是公认的最强的言灵师。”
艾弗拉姆把手缩了回去，“言灵是神与人的契约。你应该也知道，每当有人为语言学做出贡献的时候，神就会出现，让语言学家许一个愿望，并借此赐予他一枚言灵。你手上应该就有一个这样的言灵吧。”
危子倾点了点头，听着对方的介绍敌意减少了许多。对方毕竟是救了自己的人，就算可能另有所图，此时此刻还是多给对方一点信任为好。
“记牢你的言灵，不要告诉别人，那是你最大的武器。言灵和言灵的威力相差很多，有的言灵只能擦擦桌子，有的言灵却能武装一整支军队。”
危子倾愣了愣，喝了一口酒：“这么强？是谁有这样的言灵，是大主教么？”
“……我以为那是神的错误。他不该把这样的言灵给任何一个人。”
艾弗拉姆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当语言学家得到言灵之后，他可以把这个言灵教给别人，然后这些人可以把言灵教给更多人——当然，那些人应该懂得说出言灵的语言。但是可惜，现在大部分言灵都是以古语说出的，以至于懂得言灵的人越来越少。”
“当然，代际之间都会有交流障碍呢。”
危子倾附和着点了点头，把剩下的白面包塞进嘴里，心道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言灵的威力在他眼中已经相当强了，要是这样的能力所有人都有，这个世界还得乱成什么样子。他问道：“你的那个言星是在子爵城堡里用掉的？”
“【洁净如新】。”
艾弗拉姆用两人都懂的蒙太古语解释道，“这个言灵可以消除房间里某样东西，一般的用途是这样——”
无法理解的话语从他口中流出，桌面上的食物残渣瞬间消失，两个吃完饭玩闹的孩子眼睛都立刻变得圆鼓鼓的，齐齐去看艾弗拉姆，又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艾弗拉姆站了起来，自顾自走到火炉边加燃料，对危子倾说：“饭吃完了，你该让他们去睡了。卧室就在那里，你带他们去吧。”
“啊……对。”
危子倾叫起两个孩子，带他们朝着卧室走去。
艾弗拉姆站在火炉边，注视着危子倾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另一个房间，才缓缓收回目光。我的朋友，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个出色的语言学家。
数个小时前，在子爵城堡的某个房间，子爵盯着地上的纹章，神色十分可怕。他缓缓俯身捡起那块蜡印，抓过黎曼手中的许可状，对照着看了几分钟，轻声道：“这是黏上去的。把蜡印用小刀刮下来，然后黏在了这张许可上。”
他抬起头，双眼赤红，狠狠扔了许可，“这是黏上去的！那个人彻底骗了我！我还给了他一匹马！我最好的母马！我还让你送了他！他是一个骗子！”
黎曼立刻上前给他抚胸口：“阁下，深呼吸，深呼吸……”
子爵呼哧呼哧喘着气，他紧紧抓着黎曼的手腕，用力道：“黎曼，你去追他，马上就去，一定要追上他！他带走了我最好的母马！”
“阁下，我这就带人去。”
黎曼温言道，“您不要生气了。敢欺骗您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想了想，“但如果实在找不到他的话，我给您找匹更好的母马，您看如何？”
“一言为定，黎曼，你最好了！”
危子倾自然不知道身后的追兵即将到来，他正惊叹于这小木屋里各种东西的齐备。被子虽然不是最软的，但是厚度看上去也十分踏实，还有整整三条。房间里有两张床，正好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张。沙恩一整天都萎靡不振，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危子倾把伊达哄上床，小女孩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小声道：“哥哥，我白天的时候好害怕。”
危子倾笑着安抚她：“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别害怕了，睡吧，哥哥就在这里。”
“不光是那个。那时虽然很害怕，但是大不了就是死掉而已。”
伊达抓紧了危子倾的手指，压低声音说道，“哥哥，我很怕外面的那个男人。”
这孩子之前快出发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后来一直都没有说，危子倾以为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把被子再盖严实一点，哄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得告诉哥哥哥哥才能想办法。”
“……”伊达沉默了一下，她咬着嘴唇小声道，“哥哥，你还记得那天来我们家的逃犯么？那个人头发很乱，左眼戴着眼罩，眼罩下面似乎有伤，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声音很特别……”
危子倾起先还听得轻松，越听到后面，越有种不妙的预感。外面的那位艾弗拉姆特使阁下也戴着眼罩，只不过眼罩在右眼，他眼睛也是绿色的，声音也很特别。
“……我没有仔细看他，我眼睛不好，这些都是沙恩告诉我的，但是我记住了他的声音。相似的声音有很多，一开始我还不确定，但是刚刚我仔细听了，应该不会错——
“这个男人，说不定就是那天的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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