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未免荒唐得过头。”
这个消息送达施莱尼茨面前时,他正在安东尼·哈茨费尔特-特拉申堡爵爷家做客。哈茨费尔特家是德意志极负名望的贵族世家,家资豪富。施莱尼茨在没当上外交大臣之前兼职在他家从事过钢琴教学工,学生就是哈茨费尔特家的小姐玛丽。
“女人也可以参加御前会议吗?”
施莱尼茨曾经的学生玛丽眨巴着惊奇的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并不是爵爷的亲生女儿,而是普鲁士驻教皇国大使布赫男爵的女儿。她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去世,她母亲为了生计,带着孩子嫁入了哈茨费尔特家。玛丽因此成为了爵爷的继女。
“这当然是不可以的。咪咪可不要和俾斯麦那种离经叛道的女人学。”
施莱尼茨叫着自己女学生的昵称,对她批评着奥蒂莉亚的所所为。在他看来,奥蒂莉亚这是把自己摆在了政敌一般的对立面。施莱尼茨自认为自己可以容忍来自政敌的攻讦,但如果这个政敌是个女人,那就属于对自己本人的蔑视,属于对荣誉的侮辱。
“老师,这样的女人难道不会招致众人的攻击吗?怎么她还能获得去摄政王面前的与您辩论权力?”
咪咪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因为她确实算是保守派中的骨干,”尽管不满,但施莱尼茨也不得不承认奥蒂莉亚不是那种对政治一窍不通或是一知半解的女人,她完完全全介入了保守党的事务中,“如果她是个男人,那她应该可以取代布兰肯堡。”
“这么厉害呀,那老师您会不会辩论输掉呀?”
咪咪伸伸手,想要去拉施莱尼茨的衣袖,但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女孩了,只好收回手,但她那一双柔情无限的大眼睛还是水汪汪地注视着施莱尼茨。
“别对我这么没信心,咪咪,要论起对摄政王的熟悉,再不会有人超过我了。”
施莱尼茨绝不认为自己会在辩论中输掉。当然,他也不会过于轻敌,毕竟很早之前他都有所认知——奥蒂莉亚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满腹怨气的威廉再见到奥蒂莉亚时,可不会为她的康复痊愈感到由衷的快活。他一看到奥蒂莉亚那明显补养得溜光水滑的小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自己以为她要死了,居然还在她面前掉眼泪,这根本是难以磨灭的耻辱。因此威廉用一声冷哼来跟奥蒂莉亚打招呼,幸好卡尔·安东和施莱尼茨都把这理解为是对奥蒂莉亚一个女人参与政治的不满。卡尔·安东不由得忧心忡忡,开始反思自己贸然推荐了一个女人是不是太过轻率冒进,施莱尼茨则是多了几分自信,还优雅地向奥蒂莉亚打了招呼,并请她先发言:
“俾斯麦夫人不久前从俄国归来,听说连哥尔查科夫先生都对您另眼相看,想来您对我国的外交政策会有很多高明的见解,我请您抛开个人的恩怨,不吝赐教。”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奥蒂莉亚连句谦虚都没有,立即进入了抨击施莱尼茨的状态,后者短暂地懵了一阵,才找回了神智。而奥蒂莉亚已经顺顺溜溜地说了开去:
“我国政策最软弱的方面就是对奥地利的软弱无能。我们的政策从奥尔米茨协议以后,特别是近几年,我指的是意大利危机时期,就在被这种软弱所支配。如果我们能和奥地利协商一致解决德意志的任务,那当然最好不过。但是只有使维也纳相信,在襄樊的情况下,我们也不惧怕决裂和战争,这才是解决的基础。”
“俾斯麦夫人,如果我们不同奥地利保持关系,我们就会遭到来自西方和我国内部的疑虑,以及危险的威胁。虽然我承认,这种关系让我们有正当的理由感到痛苦。”
施莱尼茨所说的西方特指法国,这个论调一下子就触动了威廉的心弦,因为和奥地利结盟一直是他父亲的政策,这就使得威廉心中的天平立即倾向了施莱尼茨。
“您所说的更多的是国内感情上的考量,但我认为在外交政策制定上,利益为先是第一准则。在同奥地利对抗的情况下,我国更容易和俄国产生合。不过就我在彼得堡的观察来看,即使是在和奥地利合的情况下,我们也能保持和俄国的联系。由于克里米亚和波兰问题,俄国欠着我们的账,只要巧妙地加以利用,我们就可能既和奥地利达成谅解,又不致和俄国决裂。”
奥蒂莉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威廉却更对她不满起来。再想想自己的妻子奥古斯塔在自己面前一力支持施莱尼茨,声称从未见过哪个国家会有女人来对外交政策指手画脚,更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去挑战一国的外交大臣,威廉对奥蒂莉亚的反感更加水涨船高起来。
“然而普俄结盟是被舆论界所谴责的……”施莱尼茨也开始反击起来,他的稿子在奥蒂莉亚看来显然预先经过了准备,她听了几分钟就颇为不耐烦:
“这都不是应该担心的问题。我所担心的是,与奥地利的和解会因为奥地利过于高估自己的力量,低估普鲁士的力量而宣告失败,只要奥地利不相信我国为可能的决裂和战争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和解就不会成功。在维也纳,人们已经习惯了奥尔米茨协议所造成的的状况,并把它视为恒久不变的情形。他们没有意识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在当时情势不利于我国,再加上俄国对奥地利的无限支持。而现在,自克里米亚战争后,俄国的力量就不再倾向于奥地利。但奥地利针对我国的政策依然索求无度,就好像尼古拉沙皇还活着似的。如果我们屈从于奥地利,那倒是让人想起被粉笔画的圈子圈起来的公鸡,简直是个笑话。只要普鲁士有准备冲破粉笔画的桎梏,那么奥地利无论如何也不能无视普鲁士强有力的地位。”
“但是倘若因此反而促成法俄结盟,那将是多么危险的前景啊!沙皇和波拿巴沆瀣一气,新波拿巴主义侵略的浪潮就会威胁到莱茵河畔的普鲁士领土。”
施莱尼茨开始大肆渲染起俄法结盟可能带来的危险后果。这些猜测奥蒂莉亚在报纸上都看腻了,她认为施莱尼茨这分明是在拾人牙慧。若不是出于那一丝残留的礼貌,她现在就能打断他进行反驳。但威廉毕竟正看着自己,她只好暂时按捺脾气,等施莱尼茨说完后再做反驳。她自认为自己的陈述比施莱尼茨精彩多了,想必是稳赢不输的。
“根据祖辈留下的传统——和奥地利保持一致的原则,我决定支持施莱尼茨先生的意见。”
但是威廉没有留时间给奥蒂莉亚进行反驳,施莱尼茨刚说完最后一个词,他立即做出了自己的结论。奥蒂莉亚顿时目瞪口呆,完全没被过问意见的卡尔·安东感觉自己像个摆设,可能美观度还不如那精工细的瓷器花瓶。
“殿下!”
任谁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如此快的反应,由此可见,必定是早就排演好的。奥蒂莉亚气得双颊通红,想不到自己头一次直接表达政治观点,就遭遇了政治黑幕,这挫折来得也太迅速太明显了吧,“殿下您这出戏排得真好。”
“胡说八道!简直放肆!”
威廉脸上热辣辣的挂不住,因为这出戏的确是事先串通过的。于是他果断打发走了卡尔·安东和施莱尼茨,准备自己面对奥蒂莉亚。
“是王妃殿下给您出的主意?”
奥蒂莉亚迅速找到了一个答案。她知道奥古斯塔不喜欢她,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出于私怨多一点,还是出于自己和她政治观点不合。
“又在满口胡言!我是个会受枕头风影响的软弱男人吗?”
威廉威严地瞪了奥蒂莉亚一眼,惹来了她嘴角掩盖不在的轻蔑笑意。这使得威廉愈发觉得尊严受损,“闭嘴,不许再笑了!”
“只是由于王妃个人反感俄国和路易·拿破仑,就要任由施莱尼茨在政策上胡为吗?殿下,我希望您能意识到,施莱尼茨只是王妃个人政治的工具,是她的宫廷侍从,根本不具备独立的政治见解!”
奥蒂莉亚的话让威廉更加面上挂不住,他恼火地拍拍椅子的扶手,试图振自己的威风,然而看上去却好像欲盖弥彰: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一会儿?还敢冲我大吼大叫!看来你这病是当真全好了!”
“恕我直言,殿下,您也应该抛弃一些成见,别一听到‘拿破仑’和‘莱茵兰’这两个词,就反应过度,这样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奥蒂莉亚的确情绪平静了许多,但嘴巴里还在一直嘟嘟囔囔。威廉被她闹得头疼,他并不打算冒险修改外交政策,那施莱尼茨势必要留任。思来想去,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得把这个上蹿下跳的女人打发走才行,不然自己就别想过清净日子了。只是看她的思想,把她送去圣彼得圣彼得堡是否可行呢?毕竟怎么看奥蒂莉亚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亲法派。
或许自己该把她送去伦敦,英国首相帕默斯顿对法国人并没有太多好感,她在那里可能会安分一点。算了,既然现有的一切都暂时不打算变动,索性也就不必变更奥蒂莉亚的安置之处了。
“俾斯麦夫人,看到你大病已愈,身体健康,我十分欣慰。”
就在奥蒂莉亚因为威廉长久的沉默,迟迟得不到回应而开始躁动的时候,威廉开了口,声音平板,态度肃穆。
“这都是托殿下的福。”
察觉到气氛有异,奥蒂莉亚立刻放低了身段,还朝威廉眨巴眨巴眼睛,讨好地一笑。但威廉不为所动:
“既然你已经身体无恙,那么我就得通知你,你该启程前往彼得堡了。”
“殿下!”
奥蒂莉亚发出一声像猫儿被踩了尾巴一般的惨烈尖叫,要不是还有一点理智,她险些直接扑到威廉脸上,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做出此项决定,“殿下,我请您收回成命!”
“修道院和彼得堡,你二选其一。”
“殿下!”
“好吧,第三个选择是你留在宫里服侍陛下。”
威廉临时想到这么个主意,毕竟伊丽莎白整天缠着他索要玛丽的抚养权,令他烦不胜烦,干脆让她自己去和奥蒂莉亚掰扯好了,“你要怎么选择?”
“彼得堡!”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蹦出这么一个词,奥蒂莉亚宛如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恨恨地喘着粗气。
“很好,恰好现在冬日将尽,你收拾收拾就上路吧。”
威廉最后的判决让奥蒂莉亚无比怨愤,她连礼都没向威廉行,一扭头就大步走出了宫室。威廉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丝丝怅然若失之感。
重生小说网【chongsheng520.com】第一时间更新《帝国女相:情断彼得堡》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