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悬空，雪落无声。
连绵三日的飞雪，给百年王城笼上了一层萧瑟。
攸云王城依山而建，廊腰缦回，雕栏画栋，处处彰显着王室的高贵和典雅。
因城主喜静，戌时刚过，王城内已寂静无声。
隐隐的马蹄声从官道传来，一黑衣劲装的男子策马而归，飞鸿踏雪，转瞬已进入辰云主道。
“兔崽子磨蹭什么，赶紧给大人开门啊。”城墙上的守卫远远看到那一人一骑，赶忙踹醒身旁打盹的新兵蛋子，将一面黑底纹金色祥云的令旗插上外城城墙。
很快，同样的令旗依次从外城至内城的城头升起，山顶千门次第而开，那人策马越过重重城门，没入王城灯火璀璨的权力中心。
“陈大哥，那什么人啊，进个城还这么大动静。”新兵蛋子好奇的问道，眼神追随着那黑衣骑士，一脸的羡慕。
“那是城主的云影卫，别说是人了，就连马都是从西秦良驹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行了你也别看了，这辈子你也指望不上的。”陈大悠悠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也向往过，你看，人到中年了才落了个外城的戍卫长，内城哟，哪里那么容易。”
“戍卫长也够光宗耀祖了，咱外城谁不尊您为大哥。”新兵凑过来，替陈大把烟袋添好，抓紧机会套近乎。
“别说刚才你看到的那位了，就算是云影卫里尚未有职级的人，咱们见了都要规规矩矩的尊称一声大人。在外城混的再好，见到内城的人还是要装孙子的”。陈大转身望向内城，低声道：“咱攸云城的权利中枢，都在这高墙之内。”
王城正中的一处宫殿里，挟风雪而归的云影卫恭敬的站在殿外等候传召。殿门开了，一绿衣侍女娉婷而出，虽着侍女服饰，气质举止却与豪门贵女一般无二，行过礼后恭敬道：“大人，请随婢子入殿。”
穿过几扇殿门，来到一处精致的院落，引路的婢女行礼后悄然退下。这便是宸阙阁，攸云城中商议要事的处所，非城主传召不得入。
“云影参见城主。”来人向王座上的男子恭敬行礼后，从背后的匣子中取出一封密信呈上。
座上的男子身形修长，伸手接过密信后，与桌上另一封信重叠，凑近烛火边略微晃了晃，两封信便合二为一，真实的文字才显现出来，这便是云影卫密信独特的解密方式。
“云影卫，果真从不让本王失望。”那男子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密信道：“这次你们云影六组居功至伟，月末都晋一级吧。”
“谢城主恩典。”黑衣男子恭敬谢恩后起身离开，行至院门时回首望向殿内，那王座上的人隐在重重光影中看不真切，遥远得令人敬畏。
殿内屏风后，一老者缓步而出：“中断多年的四国会晤又重新排上了日程，看来这东道主我们是不得不当了。”
“南楚北燕东齐西秦，这四国貌合神离了这么久，倒是在这件事上很快达成了共识。”男子轻笑一声，将桌上的密信递给老者。
“他们一定是找到了什么线索，猜测到夜凰令也许和攸云城有关。既然插不进来细作，便只好名正言顺的来这里一探究竟。”云城主缓步走下王座，站在墙边那副巨大的天下版图前沉思道：“钟老，您说南楚这这次兴师动众的牵头提起四国会晤，会不会给他人做了嫁衣呢。”
“就算是给他人做嫁衣，也轮不到其他三国来捡这个便宜。几代云影卫为查找夜凰令的下落费了多少工夫，好不容易才确定了这东西在宁家手上，要真取这令牌，咱们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钟老看完密信道。
“这宁家绝不可小觑，夜凰令的秘密竟埋得这么深。当年南楚虞家归隐攸云，改姓为宁，在此地扎根近百年，成为三大世家之首，近乎垄断了攸云的商贸版图。”钟老沉沉一叹：“还真不愧是南楚开国皇后的母族，也只有这样的家族，才养的出虞宁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儿”。
“不过宁家嫡系到这一代，宁老夫人只有两个女儿，都嫁给你做了正庶夫人，这夜凰令不论传到谁手上，你都是稳赚不赔的，这样的机遇实乃天定。”钟老将密信就着手边的烛火点燃，这一纸机密渐渐化为黑灰，点点飘散。
“君泽，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攸云城几代城主费尽心血才让这里有了今日的盛况，龙曜令和夜凰令是南楚帝位传承的信物，双令在手我们才有机会去实现家族的夙愿，万不要辜负了你的才华和野心。老师会看着你完成这个夙愿，看着你带领攸云城走向更宽阔的天地。”
年轻的王者闻言，向着老者郑重一拜道：“学生谨记，万不敢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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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在王城内一处显赫的府邸中，宁老夫人手中也有一封密信。
“风雨欲来，这表面平静的日子终是要到头了，接下来便各凭本事吧。道年，你说我们胜算几成呢。”老夫人站在栏边，眺望着山脚下外城明亮的灯火，眼神寂静的如同从云端望向熙攘红尘。
“豺狼虽多，猛虎却只有一头，虽说云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老夫人未尝不是占尽了先机。因此这一局，您又怎会输。”
答话的男子身形落拓，年纪和老夫人相仿，站在她身后几步开外。这样的距离，虽稍显冷淡，却并不曾疏离。
宁老夫人转身，静静的看着身旁的男子，“我知道你在怪我，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情。”
“你怪我拆散宁禾的姻缘，怪我将她嫁入云家，也怪我不该成全宁湘的痴心，明知是火坑却让她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道年，我首先是宁老夫人，是宁家的当家主母，其次是顾家的女儿，最后才是宁禾和宁湘的母亲，你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的。”道年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守着宁家实属不易，所以那两个孩子，我不想让她们走你的旧路。”
宁老夫人负手凭栏，声音轻缓而又坚定：“身为宁家的孩子，就要担负起身上的责任。三百年前宁家嫡脉出了先祖那般绝世无双的女子，和南楚世祖携手四分天下，缔造了繁华富庶的乾明盛世。”
老夫人神色一顿，似是感叹于那段波澜壮阔的往事，少倾复言道：“她所创建的夜凰令，是这天下最为精锐的神兵利器，又怎可落入豺狼之手。是我对不起禾儿和湘儿，只愿这场浩劫能止于我们两代人，莫再牵连到小辈。”
道年望着眼前的人，仿若看到了昔日少时那个聪慧明丽的女子，在夏日街边的商铺中笑着对他说“何安先生的字帖用淮盛的淞墨纸临摹最好，何苦费心挑其他的呢。”
那时的他随叔父初到攸云，哪里买得起一叠淞墨纸，是那个笑靥明朗的女孩子看他真心喜欢，就买了一份送他。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通过了顾家书院的考核，成了书院的先生，再次见她后方知她是顾家小姐顾泓雅。
时光飞逝，他看着她嫁入宁家，看着她痛失夫婿，看着她带着两个女儿在宁家处境艰难，便以客卿的身份来到宁家，帮着她一起守着这个家。
这么多年了，她成了宁家的当家主母，以铁血手腕雷霆之风，护住了彼时风雨飘摇的宁家，让宁家坐稳了攸云第一世家的位置，被世人尊称为宁老夫人。而他，也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宁家的首席谋士，陪着她一路走来，转眼便是很多年。
“说到小辈，云澜那孩子和你很像。”道年笑言。
一样的聪颖明丽，天分过人，和记忆中少时的小雅很相像，希望她可以安安稳稳地长大，一世无忧。
“不过澜儿的性子，倒不像禾儿和云城主，也不知随了谁。”
宁老夫人闻言，眼底泛上了点点笑意，这个小丫头她打心底里喜欢，聪慧而大气，机敏且灵动，是个澄澈如璞玉般的人儿。
这些年来，她内心对于女儿的愧疚，悉数补偿在了这个外孙女身上，而这孩子也没让她失望，连道年这般挑剔的老师都格外欣赏。
“还有一个多月，澜儿就十岁了，上次北燕送来的翎暇砚你扣下，是要给她当生辰礼物么？”宁老夫人笑道。“你总是偏心这孩子，那批礼单中最好的东西也只舍得给她。”
“就算我不送，你也要挑这个给她的。之前你不是说要送澜儿一方好砚么，倒不如让我抢了先。”身旁的男子微微笑着，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狡黠。
“那看来我要重新费点心思琢磨了，这小丫头可不好糊弄的。”
“我倒是很期待你送她的生辰礼。”
夜风徐徐而过，拂过阁楼，漫过亭台水榭，荡向山脚下熙熙攘攘的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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