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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九州盯着手上那柄钨铁伞。
玄门弟子平日里与人交谈,眼睛都爱直视着对方,不管说些什么,那眼里好像一边装着个太阳,只要他看向别人,那份光也随之照进人眼里,一路暖到心房。
如今他却看向别处。
“景帝继位后,废前朝九州之纲,设三十六郡县,归于十四新州之下。”
黑袍青年未接越九州的话,罗门教主视线在玄门弟子与血器间游移,他每看一眼,脸上笑容便加深一份,仿佛已找到线的起始,理清那团乱麻只需时间。
“为何你叫九州?”
那双血红眸子刺在越九州身上,玄朔的瞳孔在光下异于常人,大雪映照之中,一对属于人的眼睛里竖瞳隐约浮现,如毒蛇狩猎时一般,兴奋与忍耐同时在内里跃动。
他在等待最适合的时机,顺着脚踝盘旋而上,先将猎物勒紧,再以獠牙刺破肌肤。
蛊术讲究传承二字,育蛊之人皆以图腾为标,表明来路。若那炼制血器之人也遵循这条古规,试问天下又有何人敢以龙示己?
先前玄朔未留意到这点,如今仔细想来,这人以九州为名,以金龙为标……
“前朝为何覆灭,你我再清楚不过,越九州,……”玄朔笑得直不起腰,他少有失态的时候,然而想到这个可能性,那份荒唐感实在难以让人淡然,“……你若真是前朝之人,哪来的胆子帮我?”
“不帮极恶之人?你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魔头!”
天下有谁敢用一座城池祭天?有谁敢以童子心头血炼制仙丹?又有谁信了奸人闲言坑杀十万精兵,欲将亡魂从地府召回编制鬼师?
前朝那会,京师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人,不信贤臣不听谏言,尊邪道为仙人,又设立国教,这种人在位时期民不聊生,便是临死之际,也要先拖下一座城陪葬。
流着这份血,越九州反而说罗门教主他罪孽深重?
这是何等滑稽……
“你呀,哈哈哈哈!”
玄朔指着眼前那人,那个称得上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笑话,“你要真想做好人,不如先去将自己祖坟挖了,这比劝我从善更积德!”
如此看来,景帝当年未曾将前朝皇室赶尽杀绝,几百年后竟还留有后人。
“或者你干脆从天山跳下去如何?你若死了,这血脉说不定就断在这一辈,于天下于百姓皆是幸事。”
玄朔倾斜着身子,凑近越九州,“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死?只是打着积德行善的旗号,自欺欺人的活着,心里头还想着将血脉延续下去?”
玄朔眉毛一挑,似乎想到什么。
“是了,你救傅知源,莫不是为了让她有愧于你?说不定她会感恩戴德的与你共孕子嗣……”罗门教主声音与先前听起来无一差别,可又多了些别的东西,玄朔人虽在跟前,说出的话与发出的笑皆像来自于四面八方,在雪原中徘徊,自风中游荡。
如幽魂呢喃于旷野。
“你啊……”玄朔又朝着越九州靠近了些,犹如毒蛇在耳边吐信,“……身负罪孽,为什么不去死呢?”
声音,又回到了跟前。
聚在一起,汇成银针往脑仁里刺。
玄朔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前朝皇室后裔。
他本该去死,然而……
“摄魂大法对我而言并无太大用。”
越九州往一只手指顶上玄朔额头,将他往后推,“下次想让我死,你可以试试直接动手。”
玄朔正等着看人好戏,猝不及防被人触到命门,当下一掌拍向越九州。他掌风带毒,寻常人触之非死即伤,却不料玄门弟子未打着以肉身相对的主意,只见越九州足尖一点向后跃过三尺,电光火石间游龙伞出,他撑开伞面挡下教主攻势。
二人论内力,玄朔不及越九州,他本想先发制人,却被游龙伞上传来的那阵气劲逼到连连后退。
“刚到地方,就想着杀我。”
玄门弟子收起伞,他本不惧毒,但念在先前失血过多,不知血里残余的那些东西还能否挡下玄朔一击,最终还是选择相对稳妥的方式。
“东家,你这磨也卸的太快了些。”
越九州神色已恢复如常。
若说他先前还被旧事所扰,玄朔这番摄魂,反倒是让他更看清旧时之事,本该是将越九州溺毙于过去的法子,此时倒起了相反效果。
“我是前朝皇室后裔没错,但说来你也不信,这支血脉几百年前应就已消散干净……”越九州挠了挠后脑勺,他一开始就未打算过成家,自是不会有后人留在这个时间,他能来这里也是机缘巧合,可说出来也太骇人了些。
涉及前朝的内容,对越九州而言皆并非什么美好回忆。
九州并非本名,可既有人想让他带着这个名字活下去,从此他便以这二字为名。
他生于景帝继位后第三年,记事开始便与父母一同生活在靠海村落里。记忆中那片沙滩之上,成群海鸟盘旋,潮涨潮落皆能带来无穷乐趣,对于幼童而言,坐在石崖上看着海水一点点淹没他搭起的宫殿,或是在海面恢复原状时,下去捡起忘了归海的鱼虾,一点收获便能使他将这份喜悦在梦里回味一晚。
越九州记得自己很贪玩,总会假装忘记父亲的叮嘱,独自一人坐在岸上,看着海水自蓝变红,晚霞印在水中,海浪间翻涌起最绚烂的珊瑚,天地皆变为梦境,他看着这样的景色,虽生不出什么人生感悟,却依然沉醉其中。
母亲总是踏着最后一抹霞光前来寻他。
妇人对于自己的孩子,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纵容,或许来前还有着些许怒火,可看着沙滩上仰起头望着天的孩童,那份火焰则成为烛火,柔和且温暖,一如她手中那盏油灯,在夕阳西下后,为九州照亮回家那条路。
“怎么说呢,我先前也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临海而生,以后也如父亲一般靠海而活。”
越九州不怕与玄朔说起这些,提及父母他是幸福的,脸上的笑也少了那股子没心没肺,透着说不出的暖,“可后来遇到了个疯子,把我掳来了天山。”
越九州记得那日,他看着有人踩着晚霞,可他清楚出现在视线里并非母亲,他想逃开,可双腿不知道为何打着颤,连爬起的力气也没有,那人走到跟前对着幼年的他伸出手。
不速之客骨瘦如柴,可他身材高挑,站在越九州面前便将所有光挡在外头,孩童视线里便只剩下那双手。
那是双怎样的手?
漆黑如花枝喷出的汁液,干枯如暴晒过后的海鳗,那双手上似乎没有血肉,仅仅只剩下一层薄皮覆于白骨。
仿佛自阴曹地府伸出,是双厉鬼的手。
而那是他离开家乡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那个人是前朝国师的弟子,满脑子都是复国复国,打听了好几年才找到我娘那,接着又找到了我。”
越九州看着玄朔也进了石室,便动手将暗门合上,室内石壁上嵌着些夜明珠,拳头大小的石头们勤勤恳恳,几百年间皆以自身幽光驱散黑暗,“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娘原来是前朝皇室里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记忆中的娘亲总是温和的笑着,她会用贝壳制成风铃,挂在屋檐下等待海风,也会用晒干的海星妆饰篱笆,然后在夜空下拿起一颗,对着孩子们说这颗星星来自夜空。
“我开始不相信,在我们村子里,前朝皇室做下的那些事都被用来吓唬小孩,那些人是邪魔是妖怪,生吃童子心肝又坑杀无辜百姓……”
“我娘又如何会是妖怪中的一员?”
就连他本人,也流着前朝孽畜的血……
“那个人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学着做一个皇帝。”
越九州寻了个石凳坐下,把玩起游龙伞,“我那时问他是不是疯了,天下哪有光杆皇帝,皇帝得有将军有士兵。”
越九州本想让那疯子打消这个奇怪的念头,早日放他归家。
“他虽有些疯癫,可到底不傻,他只是做着接替师父当国师的梦,怎会以卵击石,真的去与景帝抗衡……”玄门弟子手指顺着伞上那点龙纹抚下,”他就想啊,皇帝是龙,那龙的将士也该是龙……”
于是那人取越九州心头血炼制成血器,又养出一堆爬虫置于冰雪之中,称之为龙兵。
“他炼出龙蛊,又把这游龙伞当兵符,隔三差五让我举着它,坐在一堆吃人怪物中接受朝拜,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年……”
那群东西嗜血好肉,他若有想逃的念头,便会被夺了游龙伞,丢进风雪以身饲蛊。
“我怕他,怕那些虫子,也怕冷,每到夜里就哭个不停,后来他问我为何不高兴呢?”
“我每次都给他同一个答案……”
“我想回家,我想见父亲与娘亲……”
这只是一个孩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以为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娘亲,结果有一天他忽然将我关进石室……”越九州觉得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可他停不下来,过去那些压得他喘不过的东西,皆像潮水一般涌来,急需一个宣泄口,“等那门再开启的时候,我见到了娘亲。”
见到了双目无神,脸上血迹斑斑的娘亲。
记忆中妇人温和的笑似乎是越九州思乡已久后的幻觉,眼前这人脸上似乎只有茫然与绝望,越九州想起搁浅在案上的鱼,一条一条瞪大眼睛张着嘴喘息,似乎已明白自己身处绝境。
他唤着娘亲,朝着妇人跑去。
“我想去抱她,却被一把推开。”
妇人离开温暖的海风,整个人似乎都已在茫茫大雪中僵硬,她一点点转过头,看着越九州……
“我从未看见过那样的眼神……”越九州自嘲般笑了几声,“怨恨,憎恶,我的母亲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自称国师的人,朝着越九州的娘亲行了个礼,嘴里说到恭迎皇太后。
他是国师亲传弟子,理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供奉皇室血脉,再受天下百姓敬仰,同他师尊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唯有皇室,才值得他低头。
“那人掳来母亲,杀了父亲,只因他是个普通人,接着又放火烧掉整个村子……”
“这一切,都是在我娘亲眼前进行。”
“这让她如何不恨我……”
石室内,只留下越九州低不可闻的叹息。
者有话要说:
越九州到底还是被坑了.....以及和编辑商量之后,这篇文可能从下周开始就要入v了,谢谢小伙伴们一路的支持。在开这个坑以前这之前一直写的都是短篇同人,从来没有试过能把一篇文写到十一万字,谢谢小伙伴们不离不弃,这篇绝对不会弃坑,认识你们真的很开心。最后谢谢小智这位小伙伴的营养液谢谢明月落花小伙伴的地雷以及手榴弹谢谢叶子,无两位小伙伴火箭炮谢谢苍术,一支苗,醉里,杀死过往四位小伙伴的地雷你们都是最可爱的小天使,比大熏熏,么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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