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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
伴随着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呼，木屋的板门被霍得推开。一个莹白如的女子小狐狸般窜出来，两步跑下来将小龙女抱了个满怀。
灯染穿着淡绿缎子的皮袄，颈间露出一块华丽的貂皮，一头乌发用彩色的丝线系成数十条小辫子披散在身后。
她啪叽在扭过头的小龙女脸上重重得亲了一口，咧牙一笑，露出两个梨涡：“多年不见，就由着人家孤零零呆在这里，你总算还记得来看我！”
语罢，她也不等小龙女回答，细长的眼角上翘，灵动的眼睛飞快得扫了一眼花满楼和蓁蓁：“呦，这次还带了两个美人，一大一小。”
天边灰扑扑的云如重铅，似要压到头顶一般。
这山坡满地乱石荆刺，三五里内荒无人烟，灯染却俊秀娟丽，气色娴雅，似一只白藕芳于淤泥，又像青竹中通外直。
蓁蓁出神得看着她颈间一串明珠，那淡淡的光晕流转，叫人挪不开视线。
灯染若有所思得扫一眼花满楼，随后看向目瞪口呆注视着她的蓁蓁，半晌，凝视着她那颗殷红的眼珠，好奇道：“小小年纪，什么事伤心成这样，竟叫你练出了血炼之眼？”
蓁蓁眨了眨眼，乍然反应过来她在和自己说话，害羞得往花满楼身侧缩了缩，“啊”了一声才嗫嚅着道：“我也不知道。有次......哭了许久，后来止住了哭，它就变成红色了。”
灯染挑眉点头：“鬼是哭不出眼泪的，想必你是伤心至极，才哭出了血泪，阴差阳错，练出了这眼睛。唔，丑是丑了点，在这地方，却是管用的很。小鬼，你这眼睛，是个宝贝，得藏好了。”
蓁蓁抬头看一眼正淡淡瞥着她的小龙女，一时不知如何答，于是不自在得低头揉了揉眼睛，没有声。
灯染看着她的神色，啧啧两声道：“小明，你好大的威风，将这小鬼吓成这样。”
小龙女不咸不淡道：“我可没有。”
她话音未落，蓁蓁抱着花满楼的胳膊抬头脆生生道：“瑶姐姐是个好人。”
小龙女翻了个白眼，却见灯染若有所思得注视着花满楼，后者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在下花满楼，姑娘有礼了。”
灯染将小龙女发梢的小辫子握在指尖把玩，笑道：“好说好说。我叫灯染，是小明拜把子的兄弟。”
话音未落，腰间被小龙女狠狠地拧了一把。
灯染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凝视着花满楼的侧脸想了想，认真道：“想起来了，我们那时是化了男相，其实我们是拜把子的姐妹。”
小龙女无奈得扶额，算了，和她较什么真呢。
灯染松开揽着小龙女的手，小碎步向前跨了一步到花满楼面前，痴痴得端详了许久，终于快速得抬手向着花满楼的脸摸过去：“小哥哥，你生的可真俊啊。”
几乎在她的指尖快要触到花满楼脸颊的一瞬间，花满楼飞快得收脚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小龙女的手啪地拍在她的手背，压抑着怒气：“这是在对谁动手动脚呢？！”
灯染看了看她，嘟着嘴走回原位，抱着小龙女的腰，蹭了蹭她的脸颊假哭道：“嘤嘤嘤，你怎么这么凶。上次你带烛龙来得时候，也没有不让我碰。结拜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美色要共享呢。”
小龙女轻咳了一声：“是吗？！看来，是时候拆伙了。”
灯染“哼”一声，直起身子，大咧咧道：“你别做梦了。我可是用我爷爷的红绳将我们俩绑在一起了。这辈子，你是甩不掉我了。”
小龙女“啊！”
了一声，满脸惊恐又不可置信道：“你又干什么糊涂事了！月老的红绳不是绑的世间有缘的男女吗？！你把我俩绑在一起什么？！”
“月老？”
花满楼和蓁蓁异口同声道。
小龙女看了一眼花满楼冻得青紫色的嘴唇，拉着他往屋内走，边走边无奈道：“对，这就是凡间传说中执掌天下之婚牍，维系千里之姻缘的月老的亲孙女，灯染姑娘。”
屋内燃着一堆明火，一只木架子在烤着獐子肉。
屋壁上挂着一只弓箭，还有一只有半人高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除此之外，一张歪着腿的方桌上，摆着签筒和一些明黄色的纸符，符上画满了弯弯绕绕的线条。
松火轻爆，烤肉流香，一室的温暖里，花满楼的脸色逐渐缓过来，听着灯染呛声道：“什么叫又干糊涂事？说的好像我经常干糊涂事？！”
“呦呵。”
小龙女淡淡得“呵”了一声，转了转穿着烤肉的柳木条：“不是干了糊涂事，你会困在这冰天雪地这么多年，不敢出去。”
灯染卷起袖子，攥着她的肩膀边猛摇边咆哮道：“我打不过武曲星君，我认栽了。可是那是我的错吗？！是他命中注定有那一场情劫，他自己犯蠢！怪我吗！怪我吗！”
小龙女被她晃得眼冒金星，反手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怎么就不是你的错了！明明是你擅动了月老的姻缘线，打乱了武曲星君的命数。”
她忍无可忍得捂着头道：“我不和你辩，这样吧，咱们俩让花满楼评评理。”
灯染看一眼花满楼，顺了顺额间的碎发，将散乱的长发拨到脑后，捧着脸甜笑道：“那也行。”
小龙女挨着花满楼，并肩坐下，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月下老者，合婚联姻，乃是正缘尊神。世人皆知，他慈眉一点，有情人终成眷属。红绳一牵，逃不过三世宿缘。
姻缘簿上有两位正神，有天赐姻缘，那便是武曲星君和鸦族女君林阑。
原本姻缘簿上早已将二人的姻缘写的明明白白，然而灯染一时手误，却将鸦族女君与一个凡人牵在了一起。变故便是由此而起。
林阑天劫在即，下凡渡劫。
武曲星君思慕她多年，便趁机随她去了凡间。
林阑跌落凡尘，生于苏绣之家，性情清雅灵慧，被父母如珠如宝得教导，十二岁那年便能提就一幅血染桃花扇的丹青，震惊姑苏城内。
然而也正是那年，她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变化。先是她父亲突然获罪，家道潦倒中落，本人更是被卖入姑苏藏香阁，充当官妓。
然而她生性坚毅，一路闯到姑苏藏香阁的头牌，加之性格清高，很快也得到了一些人的倾慕和赏识。
其中就有灯染牵线的那一位男主，凡人茂生。
茂生生于小富之家，生性风雅，和林阑情投意合，耳鬓厮磨一年后，两人相约私奔。林阑收拾了细软深夜随他渡河而去，两人沿着南官河一路北行，沿途风光曼妙，天地间仿佛徒留两人厮守，倒也是一段佳话。
然而那日船行至江中，武曲星君的转世在船头遥遥一眼，对林阑一见倾心，遂将二人相约到商船中宴谈。
茂生虽不是贫瘠之家，但却未见过如此奢华富贵，纸醉金迷，因此对武曲星君更是小心逢迎。
酒至酣处，武曲星君欲以黄金万两，买下林阑。茂生酒在兴头，只稍稍犹豫，便欣然应允。
一直冷眼旁坐的林阑仰天大笑三声，翻身便跳入江中。
江水湍急，一代红颜，就此香消殒。
若不是灯染乱点鸳鸯，牵错红绳，武曲星君与林阑百世姻缘，自会真心待她，两人度了这一场凡间情爱，回归神位，双方自然都皆大欢喜。
然而这一红绳错结，却是一个含恨而死，一个郁郁终生。
武曲星君重返天庭之后，原本还算对他有些好感的林阑却是彻底给他发了好人卡，彻底断了往来，即便是天庭盛典，也会想办法避得远远得，拿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徒留武曲星君暗恋而不得。
武曲星君回忆凡间种种，越想越气。
起先因着那日去姑苏游玩时，他沿途抽了常在凡间摆卦的灯染一只下下签，心中惊疑不定，绕路西去，才错过了姑苏之行，而成全了茂生和林阑的初遇。
再兼之灯染火上浇油，乱点鸳鸯，他一怒之下，趁着月老不在洞府，将灯染用武力拖了出来，扔在了流沙河，并给她下了武神咒，一日没有人抽出上上签，她便一日不得离开。
小龙女随手拎起地上的一把斧子，在獐子肉上划了两个口子，继续说道：“这林阑也是个死心眼，凡间数十年的记忆，却记恨了武曲星君几百年。”
花满楼和灯染还未说话，却是蓁蓁软儒得咬着牙根子切切道：“若是有人和我说那样的话，我也会记恨到老死的。”
灯染抬眼看向她扑闪的黑眼睛和凝视着獐子肉动也不动的红眼睛，好奇道：“小鬼，此话怎讲？”
蓁蓁一本正经道：“若林阑自幼生于书香世家，父母慈爱，家风醇正，那应当和我差不多罢。被卖入勾栏本就不堪，乃是平生大辱。更何况她寻到一生依靠之后，却又被所遇非人，毫无尊严得被当成货物随意买卖呢？
她之所以和武曲星君老死不相往来，应当是凡间一劫，发现武曲星君人品低劣，轻贱他人，并不是终生所托吧。”
灯染拖着腮帮子连连点头：“人品低劣，真的是说的再对也没有了。”
花满楼摸摸蓁蓁的头：“你小小年纪，怎会懂得这些情爱纠葛？”
蓁蓁理直气壮道：“诗文里有写啊！”
她清了清嗓子，用稚嫩的声音声情并茂唱道：“星月暗淡乌云厚，回想往事泪交流。
想当初指黄天百般说咒，
说什么天长共地久。
他说是有乐同欢乐，
他说是有愁共逢迎。
至如今呐，恰似秋风过耳，
万般恩情一笔勾。”
童音童语，还唱不出戏曲中情爱的忧郁和哀伤，却自有一股清冽单纯的百转千回。
小龙女听罢，极快得笑了笑，复又收敛笑意，用斧子锋利的刃口切开几片肉置于盘中：“肉熟了，都吃点吧。”
灯染想了想，嘟囔道：“这是我劳心劳力去深谷中打来的獐子，也是我花了半天剥皮拆骨洒的调料，怎地像是你在招待客人。”
小龙女随口接道：“我们不是用红绳绑在一起的姐妹吗？”
她顿了顿，将斧子递过去：“也对，总归要尊重你的劳动成果，那你把肉片一片把。记得力道均匀，切得厚薄适中。”
灯染：“......”
被这一打岔，一直沉浸在思索中的花满楼回过神来：“缘分当真是天定？凡人怎会全然做不得主？！
武曲星君那句话不是别人逼他说的，鸦族女君那一跳，也是自己选的。她若换种选择，比如跟了武曲星君，比如寻个清净地归隐而去，比如回到姑苏城内，结局都是完全不同。”
灯染定定得看了他半晌，道：“你这凡人，倒像是个不信命的。你说的有理，红绳即便系在一起，也只是绑定了这二人必定会遇见，且往往会出现最合适的时间。但命数多变，往后的种种选择，却是凡人自己选的。况且，遇见本就分了两种。”
她撕了一块喷香的肉边嚼边随意道：“一种叫命中注定，一种叫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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