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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亮堂的天色之下，有雪花被风吹着，自东向西飘飘洒洒得落下。远处宽敞荒瘠的冰原上，匍匐生长着上百颗扎根于此，林木稀疏，矮曲成丛的岳桦树。
蓁蓁正四下环顾，忽然间，血瞳捕捉到远处树丛中一闪而过的两只小巧的紫貂。血瞳飞快得眨了两下，就像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具，突然炯炯有神得灼热起来。
那紫貂竖着耳朵，瞪着小而有神的眼睛看向这边，半晌，那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和蓁蓁的血瞳对视了一眼。
它缩了缩脖子，晃了晃小脑袋，棕色的身影如闪电一般，踩着四爪飞快得跑远了。
冰淞雪地，满目银白，静立的几人，迎著风雪，安静得注视着灯染手中的签筒。
这签筒与民间木质签筒无异，圆身楠木，里面装满了无甚分别的令签。
直到这签筒被灯染拿在手中，棕色古朴的筒身陡然间从下而上，流转着一圈圈浅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从灯染的指尖流窜而过，似是从那饱满的血肉中得到了灵气，慢慢的向签筒的正中汇聚而去，最后汇成了一个匀净袖长，庄严美丽的“缘”字。
灯染手指轻点剑刃，看着傅春沉做了一个外推的动：“摇晃签筒需要合适的方向和力度，你这剑妨碍我了。不如，稍微挪开些？”
傅春沉歪了歪头俯视着她，满脸的真诚：“我相信你可以的！”
灯染气的想要呕血，示弱的目光挣扎了片刻之后依旧无果，她只能梗着脖子，边念念有词，边将签筒摇得哗哗响。
片刻后，她柳眉竖起，一本正经得摆出负责任的态度道：“求签贵在心诚。否则，所求得之签所代表之意义，未必是当下之时运。此签之后，无论阁下身处清香四溢的玫瑰花园，还是枯草遍地满目尸骨的地狱，都当谨记，唯有正面态度，才能克服阻碍。”
说完这神神叨叨的一大段话，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竖起大拇指将筒盖一掀，大无畏一般将签筒递出去：“焚香，净手，静心，抽签。”
傅春沉狭起眼睛，手下的剑松了一些。
他一手持剑，一手悬在签筒上方顿住。
小龙女和花满楼并肩而立，眼神复杂得看着他。
在花满楼出生千年之前，江湖上威望最高，声名最响的，便是傅家的无垢城。傅家上任城主夫人二十三岁那年育有一女傅春欢，又历经六年，才生下傅春沉。
而傅春沉甫一出生，便是世所皆知，无垢城第九任城主。
傅春沉英俊秀气，温柔斯文，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且天资聪颖，十岁便以一手袖中剑扬名江湖。
若没有傅春欢对比，他绝对是万众瞩目的下一任城主。
可惜，他的姐姐，六岁时便已有“神童”之誉，十岁时剑法已登堂奥，十二岁时就能与自扶桑岛渡海而来的逍遥派掌门“无业散人”交手论剑，历三百招而不败。
虽然是天之骄女，但她城府极深，小小年纪便已能独当一面，替老城主接待来使，处理各种事端。
在这样的光芒笼罩之下，傅春沉的聪慧，就像一盅汤少了最后一撮盐，也像炖菜少了猛火烧汁，不免少了些浓烈和味觉的震撼。
年幼的傅春沉尚不能察觉其中的微妙，老城主却已经发现了对比之下他的不足。
为了栽培他成才，磨练他的心志，老城主毫不怜惜得将他关进了水晶楼中，让他自己研读经典，学习杀戮，以剑杀出自己的生路，杀出自己的修为。
整整两千一百九十五个日夜，他被关在水晶楼中，除了影子杀手，没有一丝活物为伴。
也就是在水晶楼的典藏室中，他一点点接触到了无垢城金灿灿硕大的光幕背后，深藏其中的黑暗和腐朽。
在阅尽了第一任家主开始，那些罄竹难书，腥风血雨的生平，他才知道，无垢城红色茶花的花徽之后，隐而不宣的花语，并不是谦逊和美德，而是历任家主用他们的狠辣和手段流传下来的家训，“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待他练成袖中剑杀出水晶楼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自幼的玩伴和随从慎月。也直到那一刻他才直到，慎月早在他踏进水晶楼的那一刻，便被傅春欢绞死了。
小龙女当年离开流沙界前，一时好奇，偷看了他的记忆。
当年她并没有看出傅春沉的性格是从哪一刻开始扭曲和变态，但她此刻想起记忆中那浓墨重彩的一幕幕场景，他是如何将傅春欢坑进了万鬼之墓，又是如何步步为营，亲手摧毁了无垢城这个庞然大物。
她后知后觉得恍然大悟，那个家族的悲剧，或许并不是起始于傅春沉看着众人将梁冉推进火炉，而是从他看到慎月尸骸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灯染见傅春沉迟迟不落手，叹口气，晃了晃签筒：“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抽吧，傅城主。”
傅春沉静默了许久，冷淡得瞥一眼白茫茫的大地，也不知在想什么，终究还是收回心神，将竹节般的手指蜻蜓点水般落了签条上。
然而这一落下，他却迟迟没有勇气将签条抽出来。
灯染观望着他的神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心情比当事人还急切，她无声得小范围摇了摇头，劝道：“不要担心，上次下下签你都扛过来了，再来一次，又怎样呢？。”
小龙女：.....
花满楼:.....
傅春沉扯起嘴角，又像沉痛又像紧张：“上次我输得起，这次我输不起。”
说罢，他眯起眼睛，手指两起两落，终于从签筒中抽出了一支签条。
他将卷龙剑收入袖中，只看了一眼便将签条递给灯染：“此签何解？”
灯染接过一看，神色雀跃了一瞬，然而随即便垮了下来，她道：“虽不是下下签，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她瞅一眼傅春沉拭目以待的神色，几乎要哭出来般，有气无力得解签：“你看看这签文，古人泥马渡康王。签词正解，月已落，风又紧，舟无蓬，水底影；若要如心，三春一景。”
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是问运道吧？！实话和你说，这运道似成而难成。不过，求得此签者，喻示险中有救，故虽危但终不至险厄。处事须谨慎而慎之，时时留下退一步之地，予自己能有所借力也。另外......”
她话未说完，傅春沉便打断她道：“我不问运道，问姻缘。”
灯染诧异得抬头看他一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傅春沉神色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玩笑伪。
灯染看了一眼同样困惑的小龙女，心中嘀咕道，夭寿啦，鬼都想着找对象啦。
她眨了眨眼，还是不信，此情此景，真的像万年铁树开了花。她从来没见过鬼来问姻缘的，再者说，流沙界也没有什么中看的女鬼啊。
退一步说，即便有一两个像话的女鬼，傅春沉当年何种手腕？！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弄死自己亲姐姐眼睛都没眨一下的人，千年风沙磨砺，竟磨砺出了一颗想谈恋爱的凡心？
傅春沉看着她灵活狡黠的眼中，写满了困惑和狐疑，淡淡道：“姻缘何解？”
灯染对他对视片刻，轻咳了一声，道：“问姻缘，便是中上签了。成事有望，但时机未到。”
傅春沉终于漾出了春风的一个笑，虽然极其克制，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真诚：“时机何时到？”
灯染耸耸肩：“天机不可泄露。”
——潜台词：我也不知道。
当年在天庭她尚能窥探一二天机，如今却是无计可施了。
傅春沉抿起嘴角，深深得回望一眼小龙女和花满楼，倒也不再纠缠，一个利落得转身，衣袂如蝴蝶纷飞，便徐徐走远了。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又低了许多，呼吸之间，细细碎碎的冰渣子往脸上打落，花满楼听着雪花落在屋檐上的声音，道：“这位傅城主手腕有伤，若他是巅峰之态，我倒未必能赢得这么轻松。”
小龙女“嗯”了一声，攥紧了他冰凉的手。天寒地冻，只有两人紧贴的肌肤让她知道身侧的花满楼是安好的，坚韧的。
她望着那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身影，道：“他也并不在意。”
蓁蓁这时才从小龙女身后探出头来，她心有余悸得到处瞧了瞧，边搓手边跺着脚跑到灯染身边，仰着头好奇道：“染姐姐，这签文，当真准吗？”
灯染眼角眉梢得意得飞扬：“那可不？！抽出下下签的，没一个好结果！”
蓁蓁摸了摸鼻子，一直竟不知如何答。
灯染戳了戳蓁蓁的脑门，敲打道：“你这是质疑我的专业呢小鬼。”
蓁蓁嘻嘻一笑，机智得岔开话题：“他笑的好假，我不喜欢他。”
灯染看着她的红眼睛，煞有介事道：“你放心，他也不喜欢你。”
蓁蓁吐了吐舌头，又回头望了一眼：“不知他喜欢上哪家姑娘了？”
灯染轻嗤一声：“这地方，哪里来的姑娘？八成是新来了个女鬼，勾了他的魂了。”
小龙女想起记忆中他看着梁冉被烧死是绝望而愤怒的眼神，心中同样不解，为何过了千年，他突然来问姻缘？
然而十指交错中，花满楼手心温度越来越低，当下她便不再纠结，盈盈笑道：“染染，老沙的生意怎样了？”
灯染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咽了咽口水才道：“他嘛，生意自然是红红火火。毕竟他炙烤的兔肉和獾掌，可是天界都没有过的美味啊。”
小龙女拉着花满楼就走：“那就好。走！今日我便请你们吃大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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