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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
楼店务
此时已过午时，到了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掌柜头冒热汗，矮着身子揣揣不安地等待端坐在玫瑰椅上的少女回话。
“女使可是来传好消息的？”
少女仍旧头戴幂蓠，上着湖蓝暗花短衫，下着素白百迭群，她就这么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支额，纤细白皙的小臂任由日光攀上，风雅矜贵。
“勉强算是罢，你且说说，何为好消息？”
“嗨，”掌柜听少女这般打趣，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这才提起衣袖擦汗，“女使可莫要再打趣小的，女使肯来不就是好消息么？”
“你倒是个识趣的，”陆弦昭低低笑，白纱内那对杏眸牢牢观察掌柜的一举一动，见他神情松了下来，“我家主人事务繁忙，哪顾得上什么管铺子。可话既已放出，怎么着也是要办的。”
掌柜听这话时，内心可谓是一上一下，听前半段时还以为这女使只是来拒了他的，可他咂摸后半段，又觉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毕竟丢了客人事小，惹了大人物才是事大。
“是是，但凭贵人安排。”
掌柜悬着的心是彻底放下，他矮着的身子这才慢慢板正起来。
那女使不知为何却不再说下去，只将长指伸出轻点图纸上的一小铺子。
“我家主人不希望被人打搅，也不希望生事。”
掌柜凑上前去看，那铺子并不在西街中心处，偏靠里，从西街入口拐入两条小巷即到，是间背靠小河的一间小铺子。
他转转眼珠子，立即明白话中之意，拍拍胸脯担保道：“女使放心，此处虽人流不多，但怎么也与楼店务只隔了几条小巷，无人敢生事。”
“葵扇日后可得少吃些肉包子了。”
交过租金拿到租契，陆弦昭明显感觉肩上负担轻了些，她晃晃手中钥匙调侃起铺外正吭哧吭哧肯肉包子的葵扇。
“姐姐说什么呢，”葵扇被包子里的肉馅烫得龇牙咧嘴，险些忘了陆弦昭再三叮嘱让她改掉的称谓，“姐姐手艺这般好，还愁挣不到钱么，想来届时富贵了就该愁怎么花呢。”
开这间蔻丹铺哪里是全然是为了挣钱，只是这些年一直想做的事迈出的第一步罢了。
陆弦昭不打算将这些告知葵扇，此事水太深，她尚且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做成，会不会陡然哪天就折在里面。
到底是她陆弦昭救了葵扇，在她身边好过在绣坊日日惨遭毒打，所以，诓她入局，算不得是她陆弦昭不仁不义罢？
白纱掩盖了陆弦昭此时眸子里的挣扎和犹豫，葵扇只觉小姐似是转头过来瞧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出来，“姐姐可是饿了，不如尝尝这肉包子，虽不能与府里的比，但也是不错的呢！”
“中午方过用膳，哪能这么容易饿，”陆弦昭收回目光，眸子那点情绪缓缓被压下，“待会我要去一趟绣坊，你可要一块？”
“自然，”葵扇掏出丝帕一把抹过小嘴，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姐姐力气小，哪里是那人的对手，若她不悦，对姐姐下手，我腿脚快，还可拽着姐姐赶紧跑！”
胖掌柜原先还怕那两丫头拿了她的好处就不认人跑了，正愁不知从哪儿找人，没成想过了几日她们竟然就来了，她冷笑一声，背过身子不看来人，只低头整理今日的绣品，“哟，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贵客呢，今儿又想拿些什么谎话来唬我？”
“姐姐说的哪里话，”陆弦昭走近胖掌柜，也去低头挑几件绣品来看，“姐姐且看我腰间挂的什么？”
“我管你挂的什么，总之你”胖掌柜一掌拍下陆弦昭拿着绣品的手，轻蔑地撇了眼她腰间，脱口而出讥讽的话被腰间那明晃晃的钥匙惊得刚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瞪大眼珠去看钥匙上的刻字，“这，这是西街租铺的钥匙？”
陆弦昭笑笑，又拔下钥匙收回袖间，“都说了姐姐莫急，姐姐怎的就不信。我此处前来是为了那蔻丹匠取铺子钥匙，本此时就应回去交差，想着姐姐故特来一趟让姐姐宽心。”
“这这，还不是妹妹来得晚了么，妹妹怎会替那蔻丹匠做事？”
胖掌柜见此，搓搓手掌站直了身子，“这钥匙也拿到了，那铺子何时开呀？”
“怕是再过几日罢，还不是为了往后能早些染上蔻丹，”陆弦昭似是想到了什么，哎哟了一声，拍拍围帽，“瞧我这记性，那蔻丹匠特地交代我去办一件差事。话既已办到，我就忙去了。”
胖掌柜很快就揪住陆弦昭口中的“早些”，她双手亲昵地挽住陆弦昭的手臂，“妹妹这是去哪呀，可否告知姐姐办的什么差事，姐姐对西街熟！”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蔻丹匠最是喜欢昭君出塞的故事，让我去寻上好的绣娘订一副绣品，姐姐可知西街有何能工巧匠可办成？”
陆弦昭压低声音，凑近胖掌柜耳边小声念叨，“按理说找个画也就罢了，可命我去寻这绣品当真是难为我了。”
胖掌柜登时也为难住了，若说绣品她就是亲自上手绣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要求也颇为难人了些，由此联想到自己平日应付的那些难缠又要求多的客人，不由同情地拍拍陆弦昭的手臂，“这倒是怪了些，妹妹可想好定要怎样的绣品了么，不如在姐姐这儿定？”
陆弦昭并不意外胖掌柜会如此接话，毕竟这套本就是给她下的，先前与葵扇聊天时就察觉到这掌柜最是抠门又好面子，这样的人若为了染蔻丹能拔毛，那这下这套诱她跳下想来也是不难的，“这事还不好办，她只说了喜欢这个故事，却没点明要什么样的绣品。姐姐这儿可有现成的？”
“这倒是好办。”
胖掌柜闻言，大方地引着陆弦昭上二楼成品室，门推开，里头大都是品质不错的布料，再往里走，就能瞧见几道绣好的绣品，“妹妹可别嫌弃这儿成品少，能来西街购置绣品的人不多，姐姐可不敢多做。”
里头的几幅绣品统统被挂在屏风上，陆弦昭放眼望去，红红绿绿刺眼的绣图实在刺眼，她挑拣许久，实在无从下手，“姐姐，你也是晓得的，蔻丹匠虽未曾点明要的什么，可这些委实不符了些，姐姐若是有关于鸟兽嬉戏图或许还可勉强交差。”
胖掌柜一咬牙，把人带到布料陈放处，大手一挥，“妹妹挑个颜色，姐姐赶在铺子开前绣好。不过，妹妹可否与那蔻丹匠说说，姐姐绣这不要钱，就为了能做铺子开张后，第一个染蔻丹的。”
“我原还以为这有些麻烦姐姐不敢提呢，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陆弦昭得逞笑笑，挑了一匹藏青妆花绸，“我自然会好好与那蔻丹匠说说，姐姐尽可放心。”
事既说成，两人目的皆达到，气氛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走下楼，又依依不舍地告别。
葵扇见此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大致能猜到自家小姐可以摆平此事，却未曾想到小姐能次次都将胖掌柜的情绪化怒为喜，分明割了肉还能笑嘻嘻地接受，“姐姐快教教我这究竟如何办到的，就连平常的客人见了她不免都要受她炮仗似的脾气。”
陆弦昭双手交握于袖间，老神在在，“她最喜欢什么？”
“面子和钱，不过这谁都喜欢呀。”
葵扇几乎不带犹豫，脱口而出。
陆弦昭抬头看了看天色，为时尚早，脚步一顿拐入西街巷内，“晓得她喜欢什么也就明白了她的软肋，将其软肋放至头，中间铺下软话和钩子，咱们所需自然就在尾等着咱们。”
“听明白了，可又不太明白，”葵扇懵懵懂懂思考陆弦昭的话，走了数十步才发觉这儿已然不是在西街外的街道，“这儿可不是出西街的路，姐姐莫不是走错路？”
“未曾，”陆弦昭晃晃袖中钥匙，使其发出铃铛响声，“楼店务掌柜答应我晚些来打扫铺子，我来看看里头具体如何。”
钥匙碰撞发出的叮当响声像极了钱袋碰撞时发出的声音，虽然方才楼店务那掌柜也不敢收自己太多租金，该做的面子到底还是得做，原本的租金还是得给，按照规定一交就是交一个季度的租金。
想到这，陆弦昭心里又是一阵肉疼。
拐入两条小巷，终于到铺子门口，钥匙对上掉漆的锁扣，“啪嗒”一声开锁，葵扇掏出方才装包子用的油纸折叠好，摁住门环，推开沾满灰尘的木门。
“吱呀”声响，木门发出尖锐的声响，大门被推开，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沾上围帽下的白纱。
陆弦昭只简单查看了一番，又绕过铺子后院的小河望了望，其实说是小河也不算准确，水流被垒起的石块挤压前行，从这儿一路望东去才算是小河，远处也有人家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大抵是靠此运送人营生的。
葵扇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凑过脑袋来顺着陆弦昭的目光望去，“姐姐在看的什么？”
“随便看看，走吧。”
陆弦昭瞧她憋得实在难受，转身朝外走去。
主仆二人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得聊天一面绕出小巷，好不惬意。
陆弦昭直到离那铺子远了些，才伸出手来拍打白纱和群上的灰尘，葵扇见状笑嘻嘻地来帮着陆弦昭整理衣袍。
衣服拍打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些声音中似有一道小小脚步声。
陆弦昭起先只当是路过的，并不在意，她们边走边拍打衣服，走走停停，那道微弱的的脚步声也就时有时无。
白纱内的弯眉微蹙，陆弦昭顿感不妙，她拽住葵扇的手快步朝外走去。
该不会是碰上什么地痞无赖了吧？
那道脚步声穷追不舍，陆弦昭心中警钟登时敲响，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拽着葵扇往外跑，那道脚步声起初似是未曾反应过来，顿了片刻也跟着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好在铺子只与西街街道隔了两条小巷，陆弦昭她们得以赶在脚步声靠近前跑出小巷。
跑出小巷时，陆弦昭手心生出不少汗来，她回过头去看，却发现小巷里空无一人。
昏黄的夕阳光全然罩在西街的每一个处，唯独只分了一缕照入小巷，巷口旁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抱腿而坐，他目光羡慕地看着游人手里的食物。
人竟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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