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薛子陶突然召集全体医疗队开紧急会议。
“听说有突破了。”每个医生都在和身边的同事小声地讨论。
一个帐篷里容不下二百多人，薛子陶只能组织医疗队站在操场上开集体会议。自从进到山谷以后众人的手机都没有了信号，唯一能够与外界联系的是学校里的一部座机。这部座机的电话线是这里刚通电的时候，袁仲卿向政府反复请示后才拉通的电话线。
薛子陶拿着扩音器站在国旗下的高台上说：“同志们，我们这么晚召开紧急会议，是因为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要向大家通报。我已经把迁移地图画面通过蓝牙传给几个同事了，大家打开蓝牙相互传看一下。”
医护人员们很是疑惑，迁移地图这种东西大家都只是有个初步的了解。除了薛子陶，在场众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系统地研究过。真不知薛队长怎么会让一群门外汉看迁移地图。心里虽然这么想，众人还是拿出手机，互相用蓝牙信号传看地图。
薛子陶继续说：“通过对患者的居住地和发病时间进行统计后，我们已经确定最早有七个村子、三十六户人家同时出现疫情。这三十六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每一家都有孩子在我们目前身处的小学上学。”
“什么？！”此话一处，二百多人顿时炸开了锅！不得了的事情！医疗队扎营的地方竟然是这次瘟疫的发源地？！医疗队这次遇上的事情可谓乌龙，瘟疫源头的病人全部撤走了，反倒是医生跑来这里安营扎寨。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搬家啊？”前排的几个医生赶紧问。
薛子陶继续用扩音器大声说：“我们目前暂时没有找到其他合适落脚的地方，所以医疗队暂时只能留在原地！”
这可如何是好……医疗队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小护士急得直跺脚。本来是来救火的，没想到一开始所有人就主动往火坑里跳。这次别说救人了，难说这场瘟疫究竟是什么病都还没查出来，医疗队里就会有医生因为过度接触病原体而被感染瘟疫。
薛子陶加大音量说：“目前我们还没有查清这次瘟疫究竟是由什么病原体导致的，所以大家必须做好防护工作，加强卫生管理。现在每个科室出一个人来领消毒液，对我们暂住的地方和周围环境进行全面消毒。各个科室的主任或者领队到一号帐篷来开研讨会。现在散会！”
众医生闻言赶紧分头行动，宁静的山谷瞬间嘈杂一片。
一号帐篷里，薛子陶把下午的所见所闻跟各个科室的领队详细汇报了一遍。
听完薛子陶的发言，呼吸内科主任最先说话：“我觉得这件事有一点很奇怪，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小学的所有学生是最先生病的，但是这个学校里有一个人没有生病。”
众人点头，心内科主任接话说：“袁老师没有生病。”
这个事情完全说不通，疫情出现的源头，所有人都生病了，然而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传染。
薛子陶站在帐篷里面对众多专家，语气凝重地说：“我们今天下午已经对袁老师进行了详细的询问，还在学校里面和附近区域详细地搜查过。从目前掌握的已知条件来看，暂时不能找出为什么袁老师没有生病的原因。”
“这个袁老师具体是什么情况？”帐篷西角的消化内科主任问。
薛子陶说：“袁老师是附近十五平方公里以内唯一的汉语老师，在怒水小学当校长兼老师。十年前他来到怒水小学支教。因为不忍心放弃这里的孩子，支教任务结束后，他继续留在这里定居，一直做这里的小学老师。袁老师今年37岁，至今未婚。附近村子的孩子都到这里来上学，袁老师一个人教六个年级的数学、语文、音乐、美术、体育课。附近的学龄儿童还有很多，但是大多数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所以只有37个学生在这里上学，其中有一对双胞来自同一个家庭。这次最先发病的36个家庭都有孩子在这个学校上学。”
“袁老师今年37岁，正好有37个学生在这里上学。至今未婚，又是小学老师。”普外科主任眸色犀利，饶有深意地嚼着这句话。
“这两个数字确实很凑巧。”皮肤病科主任表示赞同地看向普外科主任，两人神色相交之时，压抑的气氛又加重了几分。
“你和袁老师谈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或者眼神有没有什么异常？”普外科主任看向薛子陶，敏锐的目光捕捉着薛子陶的每一个细节。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薛子陶觉得有些心虚，他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袁仲卿。然而此时被普外科主任一提醒，薛子陶只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大的线索一般。“我看袁老师是一个非常喜爱学生的人，他放弃大山外面繁华的生活，孤身一人在这里默默奉献了十年。”
“顾主任。”普外科主任立刻转移视线，看向神经内科主任道，“你是心理学专家，你去找袁老师谈谈？”
神经内科主任一直是整个医疗队里说话最少的人，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全场洞察力最强的一个人。二十多年前，凭借着强大的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他成功揭露了一起集体冒充精神病人逃脱法律责任的案件。神经内科主任温和地笑了笑，整个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看上去最为轻松。“我明早就去单独会会这个袁老师。”
袁仲卿看上去为人老实，热情憨厚，而且极具奉献精神。但是在很多难以侦破的案件中，嫌疑人往往就是这样会被众人最先排除嫌疑的大好人。在这个瘟疫蔓延的山谷，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能被放过，哪怕从道义上来说怀疑袁仲卿是对人性的背叛。
“这个袁老师的生活方式，有没有和当地居民不一样的地方？”呼吸病科主任眉头紧缩，他右手握拳撑着下巴。
“差别很大。”薛子陶说着拿出平板电脑让各科主任传看，“这是我今天用手机拍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当地农民的住房，一张是袁老师的宿舍。袁老师是汉族，他的宿舍跟我们住的房子差不多。宿舍里有一张单人床，有窗户，通风效果很好。袁老师本身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他的宿舍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当地人的住房可以用修罗场来形容，村民们直接睡在稻草上。当地很多人都不穿鞋，他们在户外活动以后直接把泥土带回家，晚上席地而睡，就睡在白天踩脏的稻草上。这些稻草他们一个月甚至更久才会更换一次，我们去了几乎人家，每一家屋子里味道都很难闻，有非常严重的臭味。还有就是当地人不爱开窗户，阳光照不到屋子里。”
爱干净的人不容易生病，这是常识。各个科室的主任三三两两相互交流了一下。
“附近15平方公里的学生都在这里上学，家住的远的是住校还是走读？”血液内科主任抿着唇，深邃的眼眸早已染上一层霜气。
“无论远近，全部住校。”薛子陶说，“我们还去学生宿舍看过，学生宿舍的格局和袁老师的宿舍差不多，不一样的是学生是把所有床拼在一起，形成一个通铺。我们检查过学生宿舍，卫生环境也比较好。袁老师说他一直都要求学生每半个月就要换洗一次铺垫和被子。”
“学校里有几间学生宿舍？”呼吸内科主任只知道这个学校总共有四间房屋，但是他并不清楚每一间房屋的用途。
“只有一间。”薛子陶说，“所有学生，无论男女，都住在同一间宿舍。”
“看来这间宿舍问题很大啊。”传染病科主任用手指点了点他写在纸上的笔记，“明天一早我们需要对学生宿舍进行一次全面检查。”
在坐的医生都点头赞同。这时候，一个小护士钻进帐篷里来。
“护士长，有什么事？”皮肤病科主任认出来人是自己科室的护士长。
“我们就想问问，这里哪里能洗澡？”小护士为难地说，“我们来这里两天了，一直没有洗澡。昨天来的时候走了很远的路，身上全是汗。到现在，大家身上都有味道了。”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办，在座的所有专家也是两天没洗澡了。
薛子陶无奈地说：“今天我也问过袁老师了，他说当地人洗澡都是集体到河里去洗澡，每个月有四天洗澡的时间，两天男人洗，两天女人洗。”
“这么说每个人一个月最多只洗两次澡？”皮肤病科主任满是惊讶。这里居民的居住环境本来就不是很干净，这种洗澡频率根本不能保证居民的个人卫生状况。
“是的。”薛子陶说，“但是袁老师跟他们不一样。袁老师是汉人，又比较爱干净，所以袁老师自己有一个洗澡盆，每隔两三天他就会烧一锅热水洗澡。”
“袁老师有没有和当地人一起洗过澡？”皮肤病科主任问。
“袁老师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会和当地男人一起洗一次澡。”薛子陶说，“上一次他和当地人在河里洗澡是在去年十二月，距离现在已经有九个多月了。”
皮肤病科主任朝门口的小护士使了个眼色，这种不能洗澡的窘境专家们也是爱莫能助。眼看今夜洗澡无望，小护士失望地退出帐篷去。
“袁老师吃的东西和当地人有什么不同？”消化内科主任追问。
“没有太大的区别。”薛子陶说，“袁老师收到的学费大多不是现金，而是当地农民种的蔬菜和土豆。这里的人穷，许多人家只能把农作物当做学费交给袁老师。袁老师和学生们用同一个厨房煮饭。这里的人每天吃两顿饭，早上十点一顿，下午四点一顿。袁老师和他们一样，做饭的方式也差不多，都是把土豆煮熟了洒些粗盐直接吃，吃得很简单。唯一的区别是袁老师吃的肉会比别人多一些。袁老师在这里当老师，每个月政府都会给他发工资，所以他的经济情况是整个山里最好的，有钱买肉吃。”
“当地人是怎么喝水的？”消化内科主任继续发问他在笔记上罗列的问题。
薛子陶说：“当地人家里有火，在家会烧热水喝，但是在户外他们一般是直接喝河水。袁老师十年来始终坚持喝开水，而且在学校里他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喝开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件事跟上星期红星农场集体中毒事件很像。”消化内科主任环顾整个帐篷，依依看向每一个面色凝重的同事。
众人点头，总觉得这两件事似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学生和老师同吃同住，学生集体生病，但是老师没有生病。
“难道是这里的学生也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普外科主任问。
“这个很难说清楚。”薛子陶说，“学生们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上课，周末回家。他们住的地互相离得很远，回家后不太可能周末集体到什么地方去。至于在学校里，袁老师说学生们一直很听话，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呵！在红星农场的时候，那个班的老师也是这么说学生的！”普外科主任不屑地摇头。自从经历了农场那件事，普外科主任对学生说得话总是报以七分质疑。
“目前重点还是在学生上面，明天要请鸟医生帮忙召集几个学生来问问情况。”薛子陶对角落里一直认真旁听的鸟阿普说。鸟阿普微笑点头，示意此事他会负责。
会议总结，可以确定本次疫情的发源地就在怒水小学。小学老师袁仲卿和37个学生都有重大疑点，有可能是袁仲卿健康的生活习惯使他在这次瘟疫中免受传染，也有可能学生们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被传染了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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