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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闷声不语，他徐徐背过身，脑海中频频闪过十年前那个彻骨的寒夜。
凛冬，一个村落里，数百户本可以热热闹闹过一个安稳的除夕，却因为铮铮铁骑踏过，以致血染百里，几乎无人生还。
白以迟年纪尚小，哪里懂得这些，大刀挥下时，她被家人藏在了屋中常年承装谷粮的木仓中，木仓密闭性强，内外空气并不流畅，以致仓内的灰尘积攒了许多。
白以迟因此弄得满脸灰尘，还有不少带壳的稻谷趁她惊慌时爬进了她浓密的发丝之中。
她用手紧紧地捂着小嘴，眼角的热泪如雨落下，就连沉闷的呼吸声也不得不卖力延长，她尽量让自己的哭声小些再小些，以免被外面的士兵发现，致使父母的苦心付之东流。
“我们将军这心也是够毒辣的，为了抓一个人竟然下令让我们屠尽这整个村子，这寒冬腊月的，冷死老子了，本应是好酒好肉围着篝火过岁，现在被派到这里来，呸！倒了八辈子霉了！”
一士兵握着手中的刀到处翻找，天气过于寒冷，加上北风呼呼地刮过，它们不停地窜进了本就冰凉的铠甲中，他搓了搓自己早已冻得通红的双手，寻了一出未灭的火炉边坐下来取暖。
附着在谷仓中的灰尘格外多，白以迟有些遭不住了，许多都黏在了白以迟的脖子和手臂上，分外的挠人，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使她疲惫不堪。
白以迟灰头土脸地试着往一旁挪动，谷仓里的粮食顿时哗地泄落出来，士兵闻声惊起：“谁！”
白以迟将自己的嘴捂得更紧了。
士兵步步逼向谷仓逼近，视线快速地扫过屋子，语气极其不耐烦：“什么人，他娘的给老子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有种跟老子单挑，再不出来，小心我将你大卸八块！”
白以迟始终不敢出声，直到士兵向她所在的那个方位走去，从中跳出只猫儿来，他才舒了口气。
“原来是一直野猫儿啊，还以为谁看老子不顺眼，想一把干掉我呢！这年头真的是什么人都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脑子里非得想着怎么出头才好，连着猫都是有主的，如今不照样成了路边人见人厌的野种！”
只是士兵长得凶恶了些，惊得它纵身一跃跳至谷仓上面去了，恰巧谷仓上有个头大的洞，猫儿顺着那个洞硬生生地砸在了白以迟的头顶上。
昏暗的余光打在了白以迟的脸上，她闷地叫喊了一声，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你这小孩儿，躲了这么久不累吗？”士兵幸灾乐祸道。
白以迟两眼死死地勾住士兵，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士兵揪过她的衣领，激烈的拉扯感让白以迟的脖颈瞬间红了一圈。
她的羽睫下沉，眼底黯淡了不少，可远远瞧去，又有几分憎恨藏匿在眸子后面，士兵细细端量了一眼，拿着刀的手缓缓地缩了回去。
“你爹娘呢？”白以迟瞪大眼珠子，士兵这才明白过来，“哦，你爹娘死了，难怪一副穷凶恶煞的模样看着我！”
他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你这小屁孩儿，可别冤枉我，你爹娘不可不是我杀的，我就是外面太冷了进来坐会儿，谁知道撞见你躲在仓子里面。”
白以迟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不是你杀的也是你们这些人杀的，你们总归就是该死，有一天我一定要拿刀杀了你们，为我父亲母亲报仇！”
士兵嗤笑，用手朝着白以迟的瘦小的身躯比划了一下：“就你？连我腰都够不着，还想杀我，省省力气吧！”
“那我就长大了来杀你！”
“好，我等着！不过你现在在我的手中，想逃也逃不掉，你就不怕活不到你杀我的那一天？”
白以迟咬牙切齿：“那正好，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
有那么一瞬间，士兵心中感叹道，这女娃娃好生硬气，连我手中的刀都不怕，看来日后说不定真能报仇雪恨。
他戳了戳白以迟的头，戏弄道：“我刚刚想了想，觉得杀你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我现在不想杀你了，我想放你走，等你有本事了来杀我，怎么样？”
“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一个人说话，九匹马追不到的，我是个粗人，说不出来这种文绉绉的词，你应该知道这些，我既然说了就能做到。”
后来，白以迟真的被他给放走了，或许是见她可怜吧，也或许是真的想等到自己能杀他的那一天。
士兵的大部队走后，村子沾满了红光，寂寥的夜晚也在一片红光中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那片红光就被掩盖住了，只余下难闻无比的腥臭味弥漫在这里。
白以迟蜷缩在她父亲母亲的尸体身边，刚开始低声的抽泣到眼角再无泪水，再到她父母的尸骨开始发臭，也依旧不肯离开半步。
雪下了五天，她就在原地呆了五天。
族长下峰游历时遇到了她，那时的她被冻僵晕了过去，脉搏只微弱地跳动着，他用腰间别着的酒葫芦在院子里打了些水，烧开了后用还算洁净的布打湿，将她手脚反复擦洗了一番。
一个时辰过后，白以迟才有所好转，后来为了让她活下去，族长带她入了云无碧峰，寄养在大长老夏韶尹手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被奉为了云灵一族身份显赫的圣女。
自此孤傲寡情的她，便开始在众人眼前口耳相传，但凡说一句都觉得她极不好惹。
“他们杀了我父亲母亲啊，族长，我苟活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我父母报仇雪恨。一夜之间，数百户村民，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弱残，皆被屠戮殆尽，你让我如何能忍。万俟尘身为朝廷官员，我之所以留下他，就是希望能根据他找到当年屠村的幕后之手。”
族长抬起粗糙的手，一巴掌甩在了白以迟脸上，打完后他又觉得不忍：“你糊涂啊，你可知若是有人知道，你就是当年整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人，该当如何？”
白以迟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激愤地说了一句：“不如何，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他们能够死绝！”
族长叹息道：“生死乃是大事，岂由你说是就是的！你初登圣女之位，族中多少眼睛正盯着你呢！如今你杀戮之气太重，我说再多的话也入不了你的耳，你需要一些时间，那便自去领笞邢三十吧，并在往来的石子路上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想一想，你究竟错在哪里！”
他摆摆手，示意白以迟退下。
族长居住之地严禁他人进出，静晚园走水的消息自然就没有传到她的耳中，倒是这一跪，让她想明白了不少。
身份暴露意味着日后处事会陷入危险之境，意味着这条路选择走下去了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供选择。
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白以迟对着夏韶尹娇嗔一笑：“好长老，我的屋子借给别人住了，可不可以收留我一下，等静晚园修葺好了，我就搬回来。”
夏韶尹眼神中有些宠溺，她打趣道：“你十来岁的时候在我屋中住少了吗？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了随时都可以，叫霜晓吩咐手下的婢子捡些你必要的东西，你只管住进去就行。”
白以迟谢道：“我就知道长老最好了！”
众人难得见到白以迟撒娇，无不注视着她，有家奴私底下议论：“原来圣女也有温柔的一面啊，我以为她对万俟公子的温柔也是装的呢！”
“你是不是傻！人家是兄妹，兄妹！有没有一种可能……圣女对万俟公子不是装的呢！”
“哦哦哦，好像是哦！”
万俟尘高热不退，即使白以迟心中对他有些膈应，但碍着她俩之间的兄妹关系，也不得不守在万俟尘的身边。
午时的日光逐渐火辣，似要将人烤熟一般，白以迟被鞭笞的后背隐隐作痛，这使得她又想起了昨晚族长对她说的话。
杀戮之气，她的杀戮之气真的很重吗？
霜晓给她上完药后，问了一句：“圣女，你身上的伤……要不还是先去休息吧，等公子醒了我再通传与你。”
白以迟摇摇头，解释道：“万不可让人知晓我与她的真实身份，昨夜静晚园的大火，我觉得有些蹊跷，不像是偶然的，你去查一查再来告诉我。”
说完白以迟便一直守着万俟尘的身边，还趴在床沿边小憩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万俟尘额上的烧终于退了下去，他睁开眼眸，眼前的一切都换了一个模样。
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淡淡的清香味争先恐后地爬进了万俟尘的鼻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望去屋中的陈设，精美绝伦，想来这就是圣女的屋子了吧！
他试着抽了抽被压着的右手，微微的一点重力使他不禁侧过头去看，撇过脑袋发现白以迟正靠着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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