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胜寒的眼皮像被浆糊黏住，怎么使劲也睁不开。她并不想将定善晾在地上，更没有要霸占一半床的意思。
但这具身体像是被人夺舍了，半点都不听她指挥。
虽然她在心里给定善道歉了，但也知道定善听不见，所以只能等她一会还魂起来再当面给定善说对不起。
她自觉最大的优点就是认错态度好。
不但认错态度好，她还知错就改。上一世的她就曾被国子监祭酒顾宴清夸赞过，虚怀若谷，从谏如流，是社稷之福。
倒不是她真的有多大的肚量，而是别人说的都有道理。
她常常想，为什么别人的脑瓜子能装下那么多的词语句子。她们是怎么做到，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拿出对应的话来应场。
而她总因为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假装沉默、故作高深将时间耗过去。
谁知她的沉默，还总是被人误读。没人觉得她高深莫测，全都说她穷凶极恶。
这一点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要说还得多亏了妙清。有次她坐在太液池边发呆，妙清过来问她怎么不高兴，她说她没有不高兴。
妙清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好吓人，看着像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
她怀疑自己就是吃了不说话面挂凶相的亏。
自她当上皇后开始，她的罪名就比老太婆的裹脚布都长，每个要治她罪的大臣，临死前都能给她出一本书。
每当她看到他们口中“罄竹难书”的奏折时，她都惊叹自己怎么能这么了不起，竟然能在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的多个地方，同时杀死不同的人。
这不就是顾宴清说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
但最让她佩服的还是这些人的才学，她连十个字都写不出来，没想到这些大臣齐心合力给她写了一桌子，堆得像个小山丘。
从前一见别人给她写厚厚的奏章，她就夸他们认识的字真多。
可是他们这些人空有学文，情商极低，一点礼貌都没有，连个谢谢都不说。
为此她跟顾宴清说过多次，不能教学生们死读书，素质教育任重道远，太需要加强了。
这一点她身边的女官裴丽婉就做的很好。
念奏折给她听得时候，裴丽婉就很会变通，上面写着骂她的话，从裴丽婉嘴里出来就变成夸她的。
她最是赏罚分明，听了高兴，马上下令就给写奏折的人加官晋爵。
可那些人太没有礼貌了。
直接在早朝上当面骂她。
说她把持朝政，扰乱超纲，包藏祸心。
我滴个乖乖！这些词她都没听过，她道：“说得好新鲜，你再说一遍。”
谁知那官员突然努红了脖子脸，嘴里念念有词一直跳脚，她担心的不行，忙道：“这是羊癫疯！快带去让太医瞧瞧，晚了要出人命！”
结果还是晚了，早朝还没下，内监过来就说人没救过来。
当时她听了十分难过，怎么也是因公殉职，立刻就命令要给人厚葬，好好抚恤家属。
但是后来她还是因为这些骂她的奏折生气了。
主要是因为裴丽婉，批奏折批的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甚至连说梦话都在批奏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生出白发。
高胜寒十分心疼，所以下命令不准官员再说她的坏话，如果再有人这么不懂事，她就要生气了。
具体怎么个生气法她并没有想好，只能说个棱模两可，传达个她不喜欢的意思。
在生气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没有什么造诣。
主要是一想到那么多大才子每天什么正事都不干，就围着她跟人吵架，把她从小长大所有发生的事情全都搜罗出来，每天为她吵得面红耳赤。
她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只是事情是怎么就突然变坏的，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季常甚至从来没有说过她一个字的不好，怎么就突然给她定罪要诛杀她？
宁王还进过她的寝宫，夸她有品位，说她用的香料别具一格。怎么就能拉弓射杀她？
定厄常说，人心隔肚皮，谁都不能信。
她反问道：“那你说句话是想让我信还是不信？”
不是她觉得定厄说的没道理，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怀疑别人，就是别人有什么居心也在别人心里放着，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彼时她不理解，此时她却懂了。
原来那些她看不见的居心，是真的可以要了她的命。
她睡得正香，忽被推了推。醒来一看，妙清在床里侧睡得哈喇子横流，定善站在床边。她忙坐起，给定善让了位置。
定善没坐，轻声道：“快三更了。你师父今晚是回不来了，你别胡思乱想，一切等你师父回来再说，快回高府去。”
高胜寒短暂睡了一会，顿时头脑清醒了一大半，她“奥”了声，却迟迟未动。
“还有什么事？”
高胜寒四下望了望，眼神落在烛台旁，她道：“绿腊酥是什么味道？有妙清说的那么好吃吗？”
定善一怔，转身将食盒抱来递给高胜寒，抬屁股在床边坐下，看着高胜寒将食盒打开：“吃吧。”
高胜寒没客气，拿起一块便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起先她看妙清吃，以为是会粗干难咽。不想入口凉凉的，有一股奶香裹着绿豆沙，简直要化在舌头上，流进嗓子眼。
吃得她睁大双眼连连点头，一口接一口，瞬间去了一大半。
定善看着想笑：“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会死？”
高胜寒瞬间被噎住，使劲咽下去道：“心慈手软。给他们留了杀我的机会。嗝。”
“呸！”
定善道：“亏你说的出来！你给别人留过机会吗？哪个出来反对你的人不是第一时间就消失了？”
高胜寒想了想道：“也不是。有的是死了。”
呃。定善无语。
定善语重心长道：“他们为什么能一起联合起来给你定罪、将你射杀，你想过原因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他们都不喜欢叩拜我，不想让我坐在比他们高的位置上。”
定善摇头：“不对。不喜欢又怎样，我还不喜欢那些贪图我又骂我浪的贱男人，我把他们都杀了吗？”
高胜寒道：“那不是你没本事杀么。”
定善给她怼得接不住话，缓了半响道：“你说的对。是我没本事，那你说要怎么样的本事才可以？”
高胜寒被定善的苦口婆心逗的想笑，她顺着定善道：“武功高强。”
定善诧异：“武功高强杀人就不用偿命啦？”
高胜寒道：“那就是位高权重。”
定善更惊：“你倒是位高权重，你怎么还是被杀了？”
高胜寒道：“因为我是个女的。他们就是嫉妒我，看不得女人比他们厉害。”
定善瞪大眼睛：“嫉妒你就能成为杀死你的理由？”
高胜寒往后一靠，有些不耐烦道：“那你说为什么？”
定善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极其郑重答：“因为他们和公理正义站在一处，而你站在公理正义的对面。”
高胜寒一听就要反驳，被定善截断：“你的罪状，是不管认识不认识你，恨不恨你的人，看了之后都会联合在一起要杀死你的。”
高胜寒心下气道：“一派胡言！”嘴上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定善道：“当然是你和公理正义站在一处让他们站在对面啊！”
好像有点道理，高胜寒皱眉问：“怎么站？”
“首先，把你手上的刀放下。别什么都听定厄的，想想你自己，你过得好不好？开心不开心？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挨饿？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能不能睡得踏实？有没有烦心事？只有你时时想着自己，时时问着自己，这么做能不能让我过得更好？能，你就做，不能，你就不要做。”
高胜寒心下一暖，眼前一亮，还真听进去了。
“前两天，你是不是要在观里杀李季常？”
高胜寒道：“就吓唬吓唬他。”
“你那是想吓唬他吗？”
高胜寒道：“就是杀了他，又有何妨？”
“我的天神王母老天爷欸！他是李侍郎的儿子，你杀了他，怎么会查不到。就算今日侥幸逃过，他日翻出来，你岂不是又前功尽弃？”
高胜寒坐起：“好。我记住了。”
定善大喜：“不止是李季常，还有高凌霄。你得靠脑子，把他们都变成你的人，不要总想着怎么让人死心塌地跟着你，要用利益勾着他们，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知道不？你得让他们不得不听你的。”
高胜寒道：“可我没有脑子，也没有钱，现在连地位都没有。如果再当不上豫王妃，我什么好处也拿不出来了。”
“会低头吗？”
“会说好话吗？”
定善急了，拍着胸脯道：“再不济，你学学我？”
高胜寒愣愣“奥”了声。
定善知道高胜寒是看不上她，瞥了眼道：“你身边以前有个叫裴丽婉的女官，你想想人家，那个为人处世做的是滴水不漏。”
高胜寒随口辩道：“我也没人家念的书多呀。”
定善不高兴了：“你是没人家念的书多吗？你是压根就没念过书！”
作者有话要说：自本章开始视角就给高胜寒啦，前面视角较多，造成阅读体验不佳深感抱歉。因为太菜，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表达方式，只能多视角先铺个故事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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