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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飘着濛濛冰碴，雨中夹带雪粒子。祁王府的殿庑亭台如笼在一抹薄薄的烟雾中。
雨意中透出寒凉，尚未入冬，竟然落雪，天为谁哭？
梅清沅就在妙高台上揉了冰凉的手指向远处眺望。七日了，祁王哥哥早朝入宫后就没有归来，原本约定沐休之日要带上她同哥哥小殊和七表兄景琰一道去郊外大青山里狩猎打山猪，却是一去不归。非但是祁王哥哥，竟然连哥哥小殊及琰表兄都不曾回府，几位平日随在祁王哥哥身边的贴身扈从更是不见踪影。她问了很多人，都摇头称是不知。等到第三日，她便寻思事情有些怪异，想要出府去林帅府寻爹爹问个清楚，可一想起祁王哥哥掷地有声的禁足令，她是不得擅入半步的。
“弗妉，你可去问过了，禹哥哥没有回府，他身边的阿悟可是回来过？”
清沅忍不住问，阿悟是祁王哥哥贴身的侍从，平日逢了祁王哥哥被留在宫里或外出晚归，阿悟一定都要回府通告一声的。
雨意连绵，扰得人心烦。
她身旁的弗妉是祁王乳娘的女儿，自幼在祁王身边长大，弗妉忽然一声欣喜的惊叫：“看，那不是阿悟吗？”
阿悟回来了，跑得急，踩了一脚的水，衣襟下摆沉沉的滴着水。他只对清沅说：“祁王殿下吩咐，清沅姑娘携了药匣子速速随阿悟入宫去伺候着。”
“禹哥哥这几日是在宫里？你怎么也不知回府报个信？”
清沅心口提悬的石头总算放下，责怪阿悟。
阿悟哭丧个脸说：“还赶出宫报信？咱们殿下被皇上一顿家法板子打得险些丢了小命。宫里如今下了缄口令，不许透露半分到宫外，就怕骊山避暑的太皇太后听了信儿不依不饶的回宫来。哎呀，小祖宗，你快些吧。殿下现如今死里逃生，总算苏醒了。”
“清沅，咱们快走。”
弗妉拉住清沅迫不及待，阿悟眼珠转转打量她说：“祁王殿下叮嘱，只传清沅姑娘一人入宫。”
马车颠簸在泥泞的路上，清沅听着阿悟大致描画事情经纬，泪珠就忍不住断线般落下，心头纠结难忍不由抱怨：“多大的仇恨，皇上同禹哥哥是父子，怎么下得去如此狠手？”
阿悟叹口气摇头：“别说你想不明白，咱们殿下兴许也想不明白呢，不过朝堂上一场争辩，怎么皇上说拉脸就拉脸，回到御书房不论青红皂白的一顿好打，连审再打足足一个多时辰，殿下当场就断了气。若不是静嫔娘娘随太医进去劝了几句话，怕是最后一口气都未必给殿下留下。”
天上一声闷雷滚过，秋雨瓢泼而下，带起一股凉风沁入清沅的心底，她手里抚弄着依着祁王哥哥的吩咐打理好的那包衣物，硬硬的祁王印信，绛红色袍服，赤金冠带，就恨不得扔去车轿外，忿忿道：“亏得禹哥哥还有心思记挂庙堂之事，依我说，撂手不干罢了。”
慌得阿悟忙拿手来捂她的嘴，被清沅打掉说，擦把腮边的泪哽咽：“我都替禹哥哥憋屈。”
甘露殿是御书房旁的偏殿，祁王伤重寸步难行，敕令暂居甘露殿。
清沅立在殿外，还不等迈脚，一柄宝石镶嵌带鞘的剑横在她面前，惊得她后退一步。
“小泪包儿，你怎么来了？”
地上的声音责怪。
“小殊哥哥！”
黯淡的光线中，清沅低头才发现殿内左手边地上一个蒲团上坐着哥哥小殊，收回手中青霜宝剑环臂抱定，门神一般。赤焰军少帅，御封殿前带刀从三品侍卫，哥哥小殊今年十六岁，是京城最为耀眼明灿的那名少年，如今他却是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沅沅，你怎么来了？”
又一个声音，清沅望向殿门右首，不由破涕为笑：“你们两个，怎么成了守殿门的石狮子？”
七表兄景琰从地上起身，修长的腿挺拔的腰身，少年英伟，他浓眉皱去一处嗔怪：“这里哪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快回府去吧。”
“水牛哥哥，是禹哥哥一早遣阿悟接沅沅进宫来的，禹哥哥比你们两个都有良心。”
清沅翘个嘴翕翕鼻忿忿的样子，抱紧怀里的宝贝向殿内走，甩下话说：“沅沅是医女，是祁王府的女官，自然要来伺候祁王殿下哥哥。”
殿内传来一个虚弱低沉的声音：“沅沅，过来。”
掀开重重纱幔走近病榻，清沅心疼得鼻头发酸，却强忍着不要自己哭出声来。来时一路，阿悟都叮嘱他千万不要声张惊动了旁人。
“景琰，你去悬镜司寻夏江大人替我登门谢罪；小殊，你去行宫安抚太奶奶，不得令她老人家犯疑回宫。”
祁王吩咐。
“不！”
林殊和景琰异口同声的反对。以往对皇长兄教谕言听计从，如今都抗命不尊。
祁王费力的微侧过身子，甩开表弟林殊和七弟景琰争来搀扶他的手只喝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字：“去！”
殿内一片沉寂，就连平日在祁王面前最无拘无束的小清沅也噤声不语。祁王哥哥发怒了，平日里祁王哥哥不怒自威，几次书房议事，祁王哥哥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去，哥哥小殊和七表兄景琰就乖乖的撩衣跪下不敢言语，就连平日顽皮淘气的她，也被祁王哥哥这严厉的目光逼视得在书案旁冷置着罚站过一个时辰，进退不能的委屈。
清沅凑上前去为祁王盖上薄衾，浓郁的药气夹杂了血腥气扑鼻，清沅鼻头一酸，眼泪又不听差遣的落下，又怕自己失态，转脸对了二人责怪：“你们可别让禹哥哥再生气着急了，他这伤，最忌肝火。”
林殊和景琰这才默然领命起身，临行时，景琰低沉的声音叮嘱：“沅沅，你可是要照看好皇长兄，若遇到什么异常，就大声喊人，喊宸妃娘娘、长公主殿下、静姨，都可以！”
“可是有人要害禹哥哥？”
清沅睁大眼紧张地望着景琰那双润亮明澈的小鹿眼问他。
林殊摸摸妹妹的头压低声音：“只要看到皇上舅舅过来，你就留千百个小心。”
原来他们如临大敌守殿门，是在提防皇上。清沅认真地点点头，接过林殊塞去她手中的那口重重的青霜宝剑，目送着两位哥哥的背影消失在烟雨长廊外。谁想，这一别就是三月。
“沅沅，你来。”
祁王景禹虚弱的声音轻唤，面颊苍白，乌发垂散，一袭宽大的素白色衾衣裹身，露出交领出颀长的脖颈，透出形销骨立的沧桑。但祁王哥哥的笑容依旧那么美。
“沅沅，哥哥失信了，应了你沐休之日去狩猎……”他艰难地说，似要挣扎起身，被清沅上前一把扶住。禹哥哥那双孔武有力的手如今竟然绵软无力，只是那修长的手指费力握住她的手轻声漫语：“沅沅，禹哥哥同皇上及你爹爹打赌……不想输……你可愿意帮哥哥一遭？”
打赌？上回言伯伯在祁王府同祁王哥哥及爹爹林燮打赌，就是她帮了祁王哥哥赢了一局，得了彩头-一匹天山小马驹。听到打赌，清沅止住了泪，仿佛祁王哥哥眼底的快乐也驱散了她眼里的愁烟，她点点头，起码，能让祁王哥哥分神去想些有趣的事，就能忘记眼下的伤痛。
“如何赌？”
她好奇的问。
景禹一笑，唇角勾出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得意，向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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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老奴该死！殿下吩咐祁王府那个医女支开了奴卑们，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祁王殿下就不见了踪影。宫里寻遍，无人见到过祁王殿下。”
高公公吓得伏地叩首哆嗦着请罪。梁帝眉头拧做两团黑影，喝问道：“他腿上棒伤削肉剔骨九死一生才醒来，如今该是寸步难行，除非生出翅膀，他飞不出这宫苑！”
“这孩子，他能去哪里？”
宸妃同静嫔相互依偎着，心急如焚，泪如雨下。
言侯爷望一眼好友大帅林燮迟疑地推测：“内侍说，沅沅今日被祁王召入宫中伺候，也不见了踪迹。林兄可知令郎小殊和七殿下人在何处？顺藤摸瓜，该不难寻。”
“沅沅是谁？”
梁帝问。
言阙同林燮互视一眼都有些窘态。
“是林帅的女儿，祁王身边的一个小医女，名唤梅清沅，景琰曾带她进宫来向臣妾请教医术的。”
静嫔答道，忧心的目光深深望了林燮。
“快！速差人去行宫太皇太后处打探，许是禹儿心里委屈，去太奶奶跟前哭诉去了。”
晋阳长公主推测。
宸妃忍了泪摇头说：“不会，禹儿不会。本不是什么争脸的事儿，他的泪在宫里都忍了，就更不会洒去宫外。他若存了心思走，怕是寻不回他了。总比在宫里……”
“娘娘！”
林燮低喝一声制止，他知道妹妹要说，总比在宫里丢了命要好。只是这话哪里能说出口让皇上猜忌迁怒景禹。但知子莫若父，皇上不知景禹，妹妹宸妃这生母却果然知道儿子的品性，怕是景禹这一走不会回头了。
“启禀陛下，奴才们又去殿内仔细查看。书案上摆了祁王殿下的金印和朝服、皇子佩、金带……”梁帝身子一震，晃晃身疾步冲去偏殿，行得急抬足低，被门槛一绊险些跌飞出去，亏得林燮在身后眼疾手快迈上一步一把搀住他。
梁帝的手在发颤，腿也绵软无力难以迈动。七日前，御书房他雷霆大怒亲手挥鞭痛责出言不逊顶撞他的逆子祁王景禹，总算出了郁结心头这些年的一口恶气。可谁想气头上失手，打得儿子奄奄一息险些丢了性命，这几日他的心无时无刻不牵挂儿子的伤病。若非这景禹这孩子太过恃宠而骄不知节制，欺瞒圣听，他该是个无可挑剔的天赐麟儿。
他颓然地坐在景禹那上，衾被里尚存了儿子的气息，隐隐的药气夹杂了血腥，似还有儿子的体温。鼻头一酸，他一把掀翻榻桌上的点心、药罐，咕噜噜的滚落一床剥了皮金黄色的板栗。他颤抖着手望着自己拇指指甲处的淤血，似还在刺痛，是昨夜他守着昏睡的禹儿为他剥栗子时被栗子覆的那层硬硬的护衣扎伤了指缝。民间传说栗（利）子羹喂下能从阎罗殿唤回儿子的性命，他一代帝王不惜一切的做了，儿子醒了，他在早朝，待他闻听儿子苏醒的喜讯兴高采烈的赶来甘露殿，儿子却不见了。
“去查！天涯海角，也要将这逆子寻回来！看朕不打断他的腿！”
梁帝气恼发狠地下了圣谕，眼泪却倏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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